第8节

江沼回头,目露诧异,随后那眼睛里的光线一亮,笑着说道,“倒是少有人认出来,连大姐姐都分不清,愣是说这花儿是梧桐。”

董凌被那道笑容感染,竟也不自觉的扬了嘴角。

“在下曾见过这花,前些年在下上山去采药时,无意间路过一片油桐树林,恰逢五月初,油桐花开了个满枝,有幸见到了一场花雨,从此旁的花儿入眼,便再也不觉得惊艳。”

江沼难得寻了个知音。

曾为了红梅好看还是油桐好看,江沼同江嫣争了好长一段时间,江嫣更是找了江燃和江芷作证,都说是红梅好看。

如今听董凌这般说,就似被人站了队,扳回了一局,江沼心里一喜,便同董凌聊了几句。

俩人聊的即兴。

正逢低头谈论那画板上的油桐时,跟前雪地里突然闯出了一个人影,紧接着大公子董翼,和门口守门的官家都到了跟前。

江沼闻见动静抬头。

便见陈温僵在了雪地里。

青色缎子的肩头早已经落满了积雪,脸庞上还沾着未化尽的雪水,一双眼睛里全是风雪留下的痕迹——通红而冰凉。

董凌猛地一震。

忙地退到了一边。

江沼也跟着起身行礼。

半晌那脚步便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夹带着雪地里的寒凉,立在了江沼的面前,却是对着她身旁的董凌说了一句,“滚!”

声音冷冽如刀锋,透着隐忍的怒气。

董凌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长廊。

便也无人再敢立在这一块。

陈温这才将目光又落在江沼身上,一路上的愧疚和自责,打定了主意要对她赔罪,然而等到了门前,见到这一幕,那心口就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喉咙口如一把钝刀子慢慢割过,那生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别再闹了,跟孤回去。”

陈温的艰难地说道。

江沼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便又听他说,“是孤不对,孤那日失了言,孤并非真要同你退婚,你同孤回去可好?”

陈温说完想靠她近些,才走了一步,却见江沼退了两步。

陈温心头悬着的那丝不安,愈发地抓不着,声音更低了些,“你不能再呆在董家,同孤回王府,明儿咱们就启程返回江陵。”

江沼就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

目光往那雪地里瞥了过去。

陈温瞧着她半边侧脸,清清冷冷,如同那日在王府后院那般,没有半点波动,天青色烟云缭绕,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了千重迷雾,他愈发瞧不清她。

陈温胸闷烦躁得厉害。

从王府出来的那阵,他凭着一股冲劲恨不得冲到她跟前,却也没想过到了她跟前,他该如何同她说,后来骑在马背上,瞧见巍巍千山万岭,白雪皑皑,想起那日五台山的雪也是几日未停,断了山路,才有了后来的那一遭。

陈温突觉背心有些凉。

竟是头一回有了后怕。

万寿观之事,无论是哪一桩,他都难逃其咎。

说到底皆是因他而起。

今日他定会同她好好解释。

——向她致歉。

“那日孤不在屋里。”陈温低声同她解释,“在万寿观孤并非有意要为难你,也并非想你去雪山上采药,只是那日孤恰巧不在,无论如何,皆是因孤的错误酿就了不好的后果,且对你造成了伤害,你我婚约乃御赐,孤不该当玩笑,更不该不听你的解释,便指责于你。”

“孤同你道歉。”

陈温的话音一落,飞雪从廊下卷进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似是吓着了江沼一般,只见她又在他面前蹲了个大礼,“臣女惶恐。”

陈温木讷地看着她。

便没能再说下去。

也明白了他的态度。

落满肩头的积雪渐渐融化,冰凉地雪水从他的颈项上流下,曾从冰天雪地里来,陈温都未觉得冷,如今立在屋檐下,却突然就打了个寒战。

陈温低哑地问她。

“当真不愿同孤回去吗。”

雪瓣落地无声,院子里极为安静,陈温的一双眼睛染了猩红,紧紧地盯着江沼,却终究还是听来了一句,“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陈温这才闻见了风声瑟瑟,将那竹帘吹起,风口落下的那一瞬,陈温的心也跟着一道沉了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江沼这才抬头看着他,“臣女以为,殿下并无错,万寿观焕发热并非殿下所为,臣女上山采药是因臣女想救弟弟,与殿下并不相干,殿下不过是未能及时出手相助,既知道了前因后果,殿下就不该再生愧疚。”

“退婚之事殿下亦没有错,就算是平民百姓不满意,也有权主动退婚,更何况是殿下,我与殿下当属有缘无分,并无恩怨,我亦不会怨恨殿下,殿下也当放下,不必自责。”

江沼字字句句说得通透,将陈温心头的愧疚摘了个干净,却是无形之中,把陈温从自己的人生中完全撇了出去。

他是没有错。

只是没爱过她。

江沼的眼睛清透,没有怨亦没有恨,如同沁入了雪花,纯净却又冰凉。

严青终于追了上来。

手里拿着陈温的大氅。

却只见到了陈温从那堆了积雪的庭阶下来,脚步走的并不踏实,严青快步迎上前,便见陈温的脸色跟那脚底下的雪无异,白得吓人。

他的愧,

他的自责。

皆被江沼挑了出来,一一被拆散了个干净。

让他再也没了半点理由和借口,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

他的自责,她也不需要。

字字决绝。

不留半点余地。

她这是铁了心地要同他一别两宽。

严青一直护送着陈温登了马车,才将手里的大氅递到他手上,随后放下了帘子,离开了董家院子。

**

天色渐暗,严青进来点灯,见陈温的脸色已没有白日那般吓人,便禀报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要留在芙蓉城过年,放不下心,便让周总管和秦将军也跟了过来,如今两人已经在路上。”

严青犹豫了一瞬又说道,“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已给林家表姑娘寻了一门亲事。”严青又去看了一眼陈温,见其并无反应,才说了下半句,“对方正是秦将军。”

陈温抬起了头。

严青便垂目。

半晌却是听陈温说,“东宫凡事有背后揣测主子,妄议忠良之后者,罪不可赦,赏完板子便卖了。”

语气平淡,却让人生畏。

严青还未回过神来,又听陈温说道,“将林二爷身上的林姓之名取掉,既是私生子,又凭何证据证明他是林家之人。”

严青这才拉回来神智,瑞王倒是没有没错,殿下要真心算计起人来,没几个人能赛过他。

那林二爷的身份一曝光。

比要了他脑袋还致命。

严青正准备出去操办,突然又想了起来,林姑娘和林家二爷一样,皆是属于林家二房所出,林二爷一出事,那林姑娘这名声......

严青便又调回了脚步,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刚吐出了个“林姑娘”便见陈温的两道目光扫过来,顿时将话吞了下去。

午后宁庭安过来汇报灾情,说起了人手问题,“大雪停了几日,如今又开始落,先前朝廷增派的人手多数派去了董家,若这节骨眼下再落下一场大雪,王府的人手便不够。”

陈温却是将那册子扔在了几上,面不改色地说道,“派人去街头蹲,凡有闲情乱传流言蜚语者,皆可拉去充数。”

就算城府极深的宁庭安,也被陈温这档子荒唐之举,弄得目瞪口呆。

谁人都知陈国的太子,深明大义。

冷静沉稳,爱民如子。

出去后宁庭安便没忍住问了一声严青,“谁惹了太子?”

严青倒也没藏着,“江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晚了一个小时,明天再继续加油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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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宁庭安听了一诧。

转个身便让侍卫去查了个清楚,便知今儿陈温去了一趟董家。

“从管家那听来的消息,江姑娘平日里不喜言笑,偏偏今日就同小公子说上了话,俩人正相谈甚欢,殿下过去就撞了个正着。”

宁庭安让那小侍卫退下,嘱咐了一声,“不可外传。”

那小侍卫便是那日在驿站被瑞王指派跟着江沼的侍卫,小名叫三娃,大名叫王三娃,后来被瑞王收进了王府,就直接被瑞王称之为小三子。

小三子点了头。

刚出去就被瑞王叫进了屋里,瑞王问他,“宁师爷让你去查什么了?”

小三子特别为难地摸了摸脑袋不肯说。

瑞安一记刀子眼递过去,“是本王在养你,还是宁师爷在养你。”

那小三子便又说道,“怎感觉属下成了细作。”刚说完,屁股就遭了瑞王一脚踹,“宁庭安不杀人,本王会杀。”

宁师爷说过的生命诚可贵。

小三子这便全都招了。

**

今儿陈温走后,江沼也没再作画。

将画了半枝的油桐折好,交给素云,说改日等大姐姐再兴起时,她又好凑个热闹补全了这幅画。

今儿太子是如何冲进了董家,又是何表情,董翼都看了个明白,夜里便对江嫣说,“我瞧着那退婚的传言似是有假,太子对四妹妹怕是用了情,今日过来好巧不巧就撞见了董凌,这往后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江嫣也曾为江沼操心过。

从江沼住进董家,她日夜没停连着叨叨了几日,见江沼油盐不进,对太子当真是没了念头,便也不再去撮合。

今儿太子走后,她去江沼屋里,急得心肝子发痛,江沼一句,“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前面,往前看便成,何必又要扭着脖子回头望,岂不是累得慌。”

江嫣彻底服了气。

叹这人一旦横了心要放下,再重拾起来,可就难了。

“四妹妹是咱江家的心头肉,自小就没了爹娘,往后的日子还能苦了她、迫了她不成,她要真看上了小叔子,谁又会去拦着,就看小叔子有没有那个胆量。”

董凌当天晚上就用态度表明了,他有那个胆量。

他欣赏江姑娘。

——问心无愧。

江姑娘说她喜欢油桐。

姹紫嫣红不过是惊艳在枝头,过眼如云烟,留不住印象,唯有这油桐花花瓣似雪,花蕊如桃,白红黄皆有,看似清清淡淡,落地一层犹如五月雪,世间再无此美景,顺水而下便装载了最后的一抹春色。

那话便钻入了他脑子挥之不去。

——惊艳不在枝头,若想绽放,便能赛过百花,瑰丽绚烂。

落夜后董凌去了江沼的院子,站在院门外将一卷画册交给了素云,“今儿因在下让江姑娘为难,董某不善言辞,唯有这幅画卷略表心意,江姑娘若是喜欢便留下,若不喜欢董某的歉意也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江沼接了过来。

一副画卷满是油桐花。

第二日又遇董凌,江沼便问,董公子也会作画?

董凌答,“谈不上会,只会画些花花草草,那画卷是董某献了丑,难得江姑娘不嫌弃。”

**

深巷里的宅子藏得再深,只要有人就不怕消息传不出去。

宁庭安每日都会让小三子去打探,每回听小三子汇报完,都会特意加上一句,“不可外传。”然转过头还是说给了瑞王。

如此忍了三两日,瑞王直接揪了宁庭安进来,“你就只知道打探,你要能耐,倒是想个办法将江姑娘从那董家接出来啊。”

宁庭安说,“好。”

一日之后瑞王见宁庭安那头还拿不出主意,便讽刺了一声,“咱师爷这回江郎才尽了。”

说完便自个儿让人去查董凌。

要让江沼回沈家不难,但得让沈老夫人和江姑娘彻底断了对董凌的念头才行。

然那董凌就如同一杯清澈的白水,没有半点杂质,查不出任何把柄,唯一的一点,便是董老爷子,前几月喝醉酒同人口头结了亲家。

酒醒后谁也没当真。

瑞王却当了真。

那家人不过是个做布料买卖的小商家,姓韩,董家这样的人家放在跟前,那便得抬头仰目去瞻望。

不过半日的功夫,董家小公子要同韩家大小姐结亲的消息,也不知从何传起,传进了韩家和董家老爷子的耳朵。

韩家老爷本没有念头,那流言起来后,就打了主意。

若是能进董家。

那便是高攀。

韩老爷便借着这股东风,派媒人上了董家的门,“既然董老爷同韩老爷之间谈过这事,这门亲说起来倒是容易,你说是吧,董老爷?”

董老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如同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说那是酒后胡话,奈何与韩家老爷子又有些交情,怕得罪了人,驳了人情面。

董老爷没答应,但也没回绝。

这事眼瞧着就要成了,没想到那董凌是个硬茬,不怕驳人情面,直接拿了陈国的法规来理论道酒后言论皆当无效。

不仅如此,董凌也不知是从何得知,韩家大姑娘已有了心上人,且早已经暗通款曲。

董凌给那姑娘留了情面,并没将事情都暴露出来,只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韩家人一听立马掐断了念头。

瑞王原本也没打算要这事一定就成,不过是想让董凌沾点臊,好让他坏了在沈老夫人那里的印象,谁知不但没成,反而让董凌多了一个君子的美誉。

收拾地痞流氓瑞王在行,对这种没有半点污点的人,完全没辙。

瑞王又揪了宁庭安过来,“想不出办法,你这师爷就别当了。”

**

董家这事虽平息了,董老爷总觉得心头不安。

曾在太医院当过几十年的差,就算没身在争斗之中,那么多年看也看会了,这事怕是悬乎着。

董老爷每日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董家药铺,这日心里装着事,走得早了些,快到董家院子的巷口,便瞧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董老爷认识。

太子殿下的侍卫严青。

董老爷心头一跳,便确定了心头的那丝不安。

太子上回已经来过一趟董家。

如今再派了人来。

他懂家岂能没有自知之明。

太子之所以没有明着为难他董家,是被他太子的身份和名声所拘谨,不会因妒而生恨,更不会因妒而报复。

但心里又怎会不恨。

夜里回去董老爷便叫来了董凌,“以往我对你说,人活一世,不就为图个名利,也不枉自己来人世间走上一遭,当时你可是如何答我的?”

“富贵在天,问心无愧。”董凌说道。

董老便说,“你说的没错,富贵在天,我董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仰望那荣华富贵,但求得也是脚踏实地,多年基业之所以没有败坏,皆是因我董家先祖能辨清形势,能知难而退。”

“你要活到我这般年纪,便也明白问心无愧四字背后,多数藏的是身不由己,若有朝一日你所在乎的人或事,会因你的一句问心无愧而陷于危难,你要那问心无愧又有何用,要是人人能顺遂,谁又不想一辈子顺心而活,问心无愧。”

董凌久久沉默,“孩儿明白。”

第二日董凌去了药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两日,江嫣去找了江沼,“我那小叔子也是没指望了,到底还是个怂的。”

江沼愣了愣。

倒也没多少感触。

走的那日,江沼将那副油桐画卷还给了董凌,说相识容易,知己难逢,这油桐花儿难得有个喜爱的人,董公子留着吧。

小三子看着江沼的马车离开了董家,便立马回来禀报给了瑞王。

午后瑞王正同陈温对弈。

小三子先进来禀报,“江姑娘离开了董家。”

严青后进来禀报,“江姑娘去了宁家。”

瑞王那嘴角的得意之色还没有晕开,猛地一个起身,棋盘被他的膝盖绊住,摇摇晃晃,字儿落了一地。

“是宁庭安的那个宁?”瑞王问严青。

严青说,“正是。”

今儿江沼的马车刚出董家,就碰上了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卧床不起,心头惦记着姑娘,这才没有法子,来董家接人。

江沼人还没到沈家。

接着就往宁家赶。

这事谁也没有料到。

瑞王气愤了一阵,突然就气笑了,“行啊,他宁庭安有出息了,这招数实在是高明得很。”

瑞王将宁庭安叫到了跟前。

头一句就夸了他,“不愧是你宁师爷。”

谁能有他玩得这么妙。

宁庭安恭敬地说道,“王爷谬赞,属下不过是照着王爷的吩咐,将江姑娘接出了董家,属分内之事。”

话音一路,瑞王抓起一把棋子儿就往宁庭安身上丢。

宁庭安巧妙地偏了几下。

刚好错开了脸上的那几颗。

作者有话要说:  嗯,谁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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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陈温与瑞王不同,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然地起身离开了那棋盘,没多问一句,也没对宁庭安撒气。

他能如此大费周章地让董家自己知难而退,便也不会明着对宁庭安怎么样。

一日平静,到了夜里严青进屋去汇报林二爷之事,便见陈温跟前堆了几大卷竹简。

严青见他看得入神。

便自个儿先汇报。

林二爷事情办起来不难,林二爷原本就在芙蓉城出生,林家那位姨娘还是外室时,林二老爷并非一年到头都在她那屋里守着。

严青去查,便发现二十年前林家曾经就闹过一回,林二老爷也不知从哪里查出来,那妾室曾经背着他留过表公子,还曾一度怀疑过林二爷是否亲生,后来又因姨娘有了身孕,平息了下来,最后倒是不了了之。

这事压根儿就不用严青故意去设局。

直接送上了门。

严青知道并非巧合,而是殿下一早就知道,不过是那林二爷这回不长眼惹了江姑娘,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此,严青以为殿下对宁庭安干的那事实则也没有放下。

这想法刚萌生出来,就听陈温说道,“去查查宁庭安的母亲,十年前是否也去过围城。”

十年前皇上与辽国的最后一战,被辽国用毒雾困于河北,江二爷摔二百将士,连夜渡河将皇上从河北安全护送出城,自个儿则留下继续守城,辽国败退,河北却陷入了一场瘟疫,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围城,瘟疫一起无人能治,只能封城,半月后江二夫人请旨前去。

瘟疫死了五万人,最后在江将军和江二夫人死后,才得以平息,但江二爷江二夫人具体是如何去的,仅剩下的几千人又是如何得救的,却没几人清楚。

所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皆是闭口不谈,但凡一问起,便是脸色苍白,借口回避。

而从围城送回来的名册上,两人的死因均是写的瘟疫。

陈温也曾问过皇后,皇后手里的一上好美玉直接摔了个粉碎,却依然没有透露半个字,只说道,“这辈子咱欠江家的,怕是永远都还不清。”

陈温觉得蹊跷,今儿江沼被宁庭安的母亲接走,陈温才又想起了这桩,宁庭安的父亲曾是江二爷的部下,恐怕当年去过围城的不只有江二夫人,还有宁夫人。

**

江沼对宁庭安的母亲,沈烟青的印象并不深。

实际若不是这回来了芙蓉城,她对沈家的人都陌生得紧。

与沈烟青仅有的一点联系,便是沈烟青每年都会给她寄信,寄信的日子就在她母亲祭日的前后,内容很简单,每年都是同一句话,“沼姐儿可有长大了些。”

江沼去年才给沈烟青捎去了一副丹青。

当江沼跟着丫鬟身后,进了院子,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起初我以为那描丹青的人,定是画功了得,才能将我沼姐儿画得这般好看,如今瞧见了活的,我倒是觉得那画儿普普通通,竟没能将我沼姐儿的神韵描绘出一二来。”

宁夫人拉着江沼的手,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番,从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瞧出了一抹熟悉的清亮时,心头突然一酸,泪珠子便在眼眶里打转。

“像你娘。”宁夫人背过身,趁着拿茶杯的功夫,将那泪硬是憋了回去。

她已是好久都没提过这人。

宁家人暗里实则都很避讳。

“三姨母可有哪里不适?”江沼适才进门还在担心三姨母的身子,往日没听外祖母提过,怎的说病就病了,进屋一瞧三姨母的脸色虽显苍老,却看不出半丝病态。

宁夫人一笑说道,“你可怨不得我,我往沈家递了多少回信,都说你还在你大姐姐那,我可是数着日子呢,都快住了十来天了,这便没忍住,让丫头跑了一趟,去董家抢人。”

这话逗得跟前丫鬟一阵哄笑。

江沼神色这才跟着松了松,“三姨母身子无碍就好。”

宁家人丁不多,上头两老都已不在人世,宁大爷有两兄弟均是隔了一道院墙,如今大房剩下的就只有宁夫人和膝下的两个哥儿,大哥儿便是宁庭安,二哥儿宁庭耀在私塾念书等待考取功名。

宁家最初不过是江陵东街一个卖豆腐的人家,后来宁大爷跟着江家二爷上了战场,立了几次功,便迁到了芙蓉城老家,宁家才跟着一块儿起来,开始游走在官场,十年前江二爷带去进围城的那两百人中,其中就有宁大爷。

从围城回来后宁大爷的身子骨就出了问题,常常一人胡言乱语,再也提不起刀枪,回围城后的第五年,便撒手人寰,留了宁夫人孤儿寡母三人。

好在宁庭安也是个有出息的,拜了王阁老为师,又投靠了瑞王,混了个师爷的名头,没有宁大爷,宁家同样也在芙蓉城混得家喻户晓。

宁夫人拉着江沼喝了一上午的茶,把嘴头边上的话都问完了才带着江沼出去逛了逛园子。

北屋那边的库房今儿丫鬟照例洗撒,兵器抬出来搁在门外,哐当直响,江沼一行人路过,宁夫人忍不住再三嘱咐,“手上当心些。”

江沼便问,“这可是姨夫当年的库房?”

宁夫人说正是,“当年他一个卖豆腐的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后来能跟着你父亲上战场,可没少吃苦头,一身的嫩肉皮子,硬是晒得结结实实。”

宁夫人说完,便看着江沼,“不过比起你父亲,这又算不得什么,当年你父亲在战场上能让辽军闻风丧胆。”宁夫人又找了个话头聊下去,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江沼母亲和父亲的头一回见面。

“当年陈国同辽国交战,正是兵荒马乱的那阵,你母亲前去支援,别听人人都称她沈大夫,却是个不认路的,去山头上采草药,就能采到辽国的敌窝里去,若不是你父亲单枪匹马趁夜摸进敌营,点了一把火烧了营帐,你母亲那一回就该是个劫数。”

江沼很少听起母亲的事。

更莫说母亲和父亲。

江沼头一回主动去问,“后来呢。”

宁夫人一笑,“后来?后来不就都有你了吗,你父亲英雄救美,你母亲芳心暗许,日日在我跟前絮叨你父亲。”

这感觉江沼倒是熟悉。

江沼埋着头听,不知不觉地跟着宁夫人走到了长廊尽头,跟前突然一片开阔,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积雪,也瞧不出什么景色,出来走一趟,不过也就是为了透透气。

江沼的吸了一口外头的冷气,鼻头微微泛红,宁夫人便说,“咱还是回屋去,这廊下风大,当心别冻着了。”

宁夫人先转了身,没见江沼过来,回头去瞧她,就见江沼立在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问道,“那父亲喜欢母亲吗?”

宁夫人愣住,刚想开口见江沼目光坦然,便又将那话吞了下去,轻轻地问她,“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江沼微微垂目,“好歹他们也陪了我七年。”

日日相见。

喜欢不喜欢怎会看不出来。

宁夫人心口猛地揪住,心疼地瞧了她一眼,过去牵了江沼的手慢慢地往回走,“有些事旁人又岂能说得清,就连你母亲,和你父亲到最后怕是都没能明白过来。”

话说完那心子就又似被刀在割一般,宁夫人眼眶一热,一个没忍住掉了泪,借着脚下的拐弯,忙地转身用手背擦了个干净,本想绕开这话不再谈,却又听江沼问她,“姨母那年也去了围城,可知我爹娘是如何去的?”

爹爹是将士。

母亲是大夫。

既然能出来几千人,那其中怎就没有他们,又为何母亲走之前会抱着她哭,会对她说对不起,要她好生照顾弟弟。

这是料定了她自个儿会死。

江沼问完,宁夫人眼见得变了脸色,一张脸血色褪尽,眼睛空洞无神却又透着某种恐惧和悲痛,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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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宁夫人这回倒真是病了,在长廊上就犯了头昏,待江沼和几个丫鬟将她扶回屋里,缓了好一阵才有了力气说话。

江沼便再也不敢提爹娘之事。

横竖这些年也都熬了过来。

不知便不知罢。

宁二公子今日听说表姐来了家里,也归了家,好不容易人凑得齐,宁夫人早早就让丫鬟摆了桌,坚持要自个儿下床,说想陪几个孩子吃顿饭。

江沼也拧不过她,搀着她去了前厅。

宁庭安回来后先进屋净了手,再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褶皱,刚往外跨了两步,便见江沼扶着宁夫人走了进来。

江沼上回见宁庭安还是在王府。

当日还是宁庭安将她从送回了沈家。

江沼心存感激,唇角一弯唤了一声“表哥。”

宁庭安立在桌边,一脸温和的笑,“表妹。”

宁二公子的性子比宁庭安开朗,早听说江家表姐要来,便存着几分好奇,如今见到本人,叹了声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便热情地同她拉起了家常,说多少年没见了,若不是这回来家里碰个面,往后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两人擦肩而过都不认识。

江沼面色一晒。

还真被表弟说中了。

宁庭安当初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没将他认出来。

“别只顾着缠你表姐说话,菜都凉了。”宁庭安没再让他说下去,将宁二公子拉到了桌边坐下。

江沼和宁夫人坐一方。

宁庭安和宁庭耀坐一方。

席间宁庭耀见江沼面前少了一碗鸡蛋羹,便将自己面前的那碗推到了江沼跟前,谁知被宁庭安又给挪了回来。

“表妹怕是食不得鸡蛋。”

江沼抬头微愣。

宁庭耀也看着他。

“听外祖母提过四姨母曾食了鸡蛋,满颈子都是疹子,我亦是如此,想必表妹也不能幸免,也就娘和你是个特殊。”宁庭安笑着说道,“你自个儿吃就好。”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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