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江家老爷子是宰相,表妹的未婚夫又是太子,无论哪样,她去江陵寻一门亲事,也比在芙蓉城强。

表妹好了,她也能跟着好。

若表妹嫁了宁表哥,或是医官,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没了指望。

是以,今儿沈霜才斗胆拦了太子殿下。

沈霜说完垂目屈膝,再也不敢多说半字,严青愣了一瞬,才回头看向陈温,见其脸色平常,打帘登了马车,便转身对沈霜说道,“多谢沈姑娘。”

雪地里留了一道马车印,待出了沈家的巷口,严青问陈温,走哪个方向。

陈温没答。

严青便立地待命,等了半晌,却听陈温问他,“江家大姑娘嫁的是谁?”

严青并没觉得意外。

殿下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没关乎到朝堂上的利益,陈温从不关心。

在江姑娘身上都没花心思,

更何况是江家其他人。

“老太医董琛的大儿子董翼。”严青说道,“江家大姑娘两年前嫁进芙蓉城,出嫁时,殿下曾派属下去江家随过礼。”

如此说,陈温倒是想起了一些。

那日江沼进东宫后,递给了他两颗糖,“殿下也沾沾喜气。”

他抬头看她,见她脸上生了两朵红晕,宛如晨间的一抹朝霞,他难得主动开口问她,“谁的?”

“大姐姐昨儿成亲。”她微微垂目,他便看到她头上一排轻晃的流苏,粒粒珍珠如柳絮垂落在她鬓角,衬得那耳畔露出的一截肌肤,愈发莹白。

那是他头一回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未来的太子妃。

便知母后说的没错。

确实生得好看。

即便如此,后来也未曾在他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如今却不知竟还能回忆起这一幕。

陈温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蹙起,不耐烦地对严青说道,“董家。”

他这回算是拿足了诚意去找她。

**

董家同沈家一样,世代为医,不同的是董家老爷子曾经是宫里老太医,到了岁数便辞官回了芙蓉城老家,继续为瑞王效力,而沈家一直在芙蓉城,除了嫁进江家的沈四姑娘,从未踏足过江陵。

一个替皇家做事,一个为百姓做事,皆是芙蓉城的两大医药世家。

雪灾后的风寒之症,太子找了沈家出药资,瑞王找了董家出人力,今儿江沼到董家药铺时,院前长长地一排人,董家但凡是个懂医的,都到了场。

江沼的马车一到丫鬟立马迎了上去,刚跨过后院门槛,便见对面一貌美妇人单手打了帘子,侧目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见到江沼的一瞬,那妇人眉眼都染了笑。

“四妹妹总算来了。”那妇人正是大姑娘江嫣。

江嫣往前急着走了两步,握住江沼的手腕,一面打量她一面领她进了屋,忍不住叹了一声,“咱江家四姑娘当真是个美人儿。”

江沼被她盯着脸色生了红,着急地唤了她一声大姐姐。

江嫣并不懂医,前头忙地焦头烂额,就她一人坐在后院嗑瓜子,瓜子儿是董老夫人给她备好的,供她闲时消遣。

董老夫人说夫唱妇随,

人在身旁感情才浓。

这便董翼走哪儿,江嫣就得跟到哪。

招呼江沼落座后,江嫣便从江家问到沈家,终于问到太子的婚事时,外面突然一阵吵闹,动静还不小。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江嫣凝神仔细听了听,竟听到了自家夫君的声音,当下神色一紧对江沼说道,“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瞧瞧就来。”

江沼也没坐,跟在了江嫣身后。

前院门口来了官兵,外头一堆的药材堵在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领头的那位是江陵林家二房的大爷林凯,在江陵太子手底下捞不到一官半职,半年前便来了芙蓉城,在瑞王手里谋了个监管物资的职务。

今儿沈家的药材到货,董家正急着用,偏生林凯不放行,非要一件一件的验收完了才行。

这要是等他验收完,恐怕得等上三五日。

董家好说歹说林凯就是不依,董家大少爷是个急脾气,没说两句就争了起来。

“你们就别在这儿给我费这嘴皮子,有那闲工夫搭把手,将药材袋子解开,也能为咱省不少时辰,我等即为监管局的人,药材之事岂能马虎,若是出了问题便是人命关天,董大爷也该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总不能专为了你走特殊吧?”

林凯挑衅地看着董翼。

董翼不善嘴皮子仗,一时竟也无力反驳,江嫣跟着着急,正棘手时,便听得身后的江沼开了口,“规矩为死,人为活,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客,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林公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懂得规矩固然重要,但得顺应时势而变通。”

江沼的声音温婉,语速不徐不疾。

门前进来了两人,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闻声抬起头从人群中望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一身月白袍子的江沼立在那里,清丽脱俗的一道身影,如美玉般纯净。

瑞王顿在那,“你说本王那皇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身后的宁庭安,没做答。

只知道前两日瑞王扔了一个小匣子,昨日又满王府地找,重新给拾了起来。

那日从沈家回去后便去醉红楼听了几日的琵琶,硬说人家弹的曲儿变了味,没以前的好听。

瑞王也没要宁庭安回答,迈步走了进去。

林凯认得江沼。

脸色一阵难看。

上回林老夫人寿宴,他见过,挺温顺的一姑娘,今儿倒是伶牙俐齿了。

林凯原本是林家二爷的私生子,后来被认出来,才给了个妾室的身份归了宗,一辈子最骄傲的便是十四岁时考了个举人,不过二十几年过去,也依旧只是个举人。

江沼为何而来的芙蓉城,他清楚得很。

林凯看着江沼说道,“久闻江家四姑娘不仅医术了得,还能识字,吟诗作词,这样的姑娘想必即便是退了婚,也能找到好人家。”

退婚之事,原本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一来算是彻底地公众于世。

原本吵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嫣被这话轰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瞧向江沼,见其一脸坦然,便知是出了事,倒也顾不得去问个究竟,回头先瞪着林凯,“我江家姑娘如何,将来嫁谁,还轮不到你一个私生子来谈论。”

林凯宛若被捏了七寸,正欲撒气,腰窝子被人从后突然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往前栽了几步,回头盛怒地盯着来人,见是瑞王,顿时焉了气。

“王爷。”

瑞王的性子与陈温不同,脾气一上来自己也能动手,厌恶地看了林凯一眼,林凯也不敢再吭声,捂住腰窝子一撅一拐地出了门。

瑞王这才抬头去看江沼,江沼却是对他福了福身,转头跟着江嫣进了屋。

一进屋江嫣就问江沼,“怎么回事?”

江沼说,“真退了。”

江嫣僵了好一阵,这药铺子算是呆不下去了,赶紧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江沼回董家。

两人走的是后门。

冰梭子挂在假山石上,一到晌午便开始滴着水珠,登马车前江嫣就站在门口突然问江沼,“我知你性子,绝不是个爱出头的人,今儿那话,你实话告诉我,可是故意激了林大人。”

传言一旦起来,想挽回都没了机会。

江沼说凑巧,“我怎知道他今儿会来找事。”

江嫣便罢了,这会子的心情倒是同沈霜一般,恼江沼没心没肺,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她一句,“你当真就打算放弃了。”

冰梭子的水珠落下,跌入浅潭中,滴答一声翠响,如同敲在人心坎上,转角处那株银装满枝的青松后,两道人影刚至,闻得这声,竟也不自觉地顿了脚步,屏了呼吸。

江沼见江嫣神色严肃,便想着逗逗她,一半玩笑一半真地说道,“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惨了,有宝宝说要虐他几十章,更可怕的是跃跃也是这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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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松枝头的一块积雪落下,砸在了黑色纹莽筒靴上,“啪嗒”一声闷闷沉沉,那只脚却是动也不动,恍若被镶嵌子在雪地里,连身子带脸色都跟着僵住。

严青蹲身替陈温扒了靴上的雪渣。

却不敢去瞧他的脸色。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挺好。

陈温立了一会儿,脸色微晒,来时不觉得,此时一阵风刮来,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连皮带肉的一痛,冰寒直接窜进了心头,激地他竟也张嘴呼了一口长气。

为了对她赔礼道歉。

为了让她解气。

从王府赶去沈家,又从沈家赶来了董家,马车绕了小半个芙蓉城,到了跟前,却听到了她这么一句话。

喉间堵塞的一团酸涩,渐渐地转为了怒意。

陈温转身,靴底撩起一层白雪,马车跟在他的身后,保持十步远,走了好长一截,直到那股冲劲慢慢地平静下来,陈温才停了脚步,打帘登了马车。

**

江沼跟着江嫣回到董家,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末时的沙漏滴尽,江嫣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到了黄昏,干脆就派了个人去沈家,给沈老夫人传了话,说想多留江沼在董家住几日。

江沼倒也没意见。

横竖在哪都是呆。

江嫣跟前有个一岁多的小公子,夜色落下,江沼才见到人,小小的一肉团子被董老夫人抱进来,说给小姨娘过过眼。

那俊俏的模样同江嫣更像,甚是逗人喜欢。

江沼本想抱过来哄哄,董老夫人说,小娘子今儿刚过来,又被你大姐又拉着絮叨了一天,身子定也累了,等明儿歇息好了,还愁这黏人的小东西不缠着人么。

董老夫人说完便抱娃出了屋,没再叨扰,没过多久,又让人送了两罐汤,说夜里凉喝上一口热的,身子一晚上都是热乎的。

江沼总算是明白外祖母说的,董家老婆子是个疼儿媳妇的人,“姐姐这日子,倒不枉当初要死要活地闹那一场。”江沼说完,就遭了江嫣一双手挠腰窝,“竟敢笑话你大姐了。”

闹过了一阵安静下来,江嫣便也承认了,“若是不好,又岂能费尽心思地争了过来。”

一个宰相府,一个医官。

门第差了个天地。

世人都说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难得相融,可她和董翼是个例外。

她信这辈子除了他没人能让她幸福。

而他也信这辈子一定能给她幸福。

寻死觅活地闹了那一场,两人也算是历经了磨难熬出了头。

董家老夫人更是将她当亲生闺女看待,娃一生下来,便没要她管过,每回抱到她跟前,都是干干净净的一身,从不让她操半分心。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往后会有皇后娘娘疼你,便也不会吃半点苦头,都说嫁人嫁的不只是夫君,嫁的更是整个家族,论起家族来这天底下谁又能比得上皇家,枉你白费了那些年的功夫,到头来竟是个有缘无分的,到嘴的鸭子也能飞。”

江嫣并不知退婚的详细,只道是可惜,她说的上劲,回头见江沼却是抱着汤碗,嘬了一小口。

江嫣愣是没了脾气,态度倒也转变得快,“你当真放下了就行,要不你就来给我作伴算了,我那小叔子人品不错,样貌也生的好......”

此时夜幕刚落下,两人点灯偎在榻上说着话,外头董翼从铺子里抱了一推医书回来,让董小少爷董凌也帮了忙,两人这才刚到门槛,听了这话,又赶紧往后退。

那屋檐下的一盏灯,照在董凌脸上,突然就罩得出一抹绯红,董凌脚底下的动作却是不慌不乱,转身将手书搁在了屋檐边上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江家四姑娘,今儿他见过,同林家的二爷那句话,他也听见了。

那样美好的姑娘,又岂是他能肖想。

今儿那件事情平息了过后,瑞王单独见了他。

“江姑娘虽同皇兄退了婚,也仍然是宰相府的姑娘,身份尊贵更是深得母后宠爱,本王本该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如今既入住了你董家,你可不得马虎怠慢。”

董凌不笨,瑞王的意思他明白。

在董家他不管家,瑞王却偏偏找了他来,便是为了提醒他,别去打了那无用的主意。

瑞王所担心的,也正是刚才董家大夫人的那句话。

董家大夫人是江姑娘的亲姐姐,两姐妹今后若能进一家门,两人便能有个伴儿,而如今董家还未说亲的就只有他董凌。

**

翌日早上董家的人陆续去了药铺,江嫣便陪着江沼逛园子。

董家的园子里到了冬季才换上的腊梅。

江嫣说,“整院子的药材味儿也就这腊梅能换换眼睛。”

董家西园专门腾出来,里头烧了地龙,专供冬季里烘药材,两人一路过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草药味。

江嫣说完便想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喜欢闻这味儿的人。”

江沼笑了笑没答,两人从院子西边进去,东边出来,刚到前院就见几道身影进了门。

董凌走在最前头,瑞王身后是宁庭安,这般被两人撞了个正着,又不能躲,只得停下脚步对瑞王行了礼。

“免礼。”瑞王直接走到了江沼跟前说道,“见到江姑娘便好,正巧本王有事同江姑娘商议。”瑞王也没再叫她嫂子了,改口改得干脆利落。

江沼抬头目露几分诧异。

不明瑞王和她能有何事商议。

瑞王却是先一步进了前厅,自个儿坐上了。

江沼便跟了进去。

瑞王的态度很是客气,让董凌将一本记录病患资料的册子递给了江沼,“江姑娘瞧瞧,可是能瞧出什么?”

江沼接了册子,翻了一阵眉头轻蹙,“王爷让臣女瞧的可是患者的年纪?”

这风寒之症,都是些年纪大的老人。

瑞王说正是,“今儿来,就是想向江姑娘请教,可有法子彻底断了这病症,雪灾过后,染病的人只增不减,本王儿时听江姑娘提过,最是擅长治风寒,这便求上了门。”

儿时,说的是江沼十二岁那年进宫,太子染了风寒,江沼便对皇后自荐,说她能医好太子,最擅长治风寒。

当时瑞王也在,只觉小姑娘用情太深,便记住了这桩,却没想到几年后这段记忆还能被他拿来当成幌子。

瑞王说完江沼却是没应,将那册子还给了董凌之后,起身同瑞王福身说道,“臣女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臣女不过是儿时逞强夸大了口,哪懂治病救人。”

瑞王并没失望,横竖也没真让她救,正欲再开口相邀,却被宁庭安抢了先,“王爷,江姑娘不过是深闺里的姑娘,不宜抛头露面。”

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宁庭安垂目没看瑞王,瑞王的眼睛却如同定在他身上,差点没戳个对穿。

从董家一出来,瑞王就站在那庭阶处,等宁庭安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主意出来,宁庭安这个狗东西竟就一句不宜抛头露面让他所有的努力打了个水飘。

“王爷可还记得江家二爷和二夫人是如何去世的?”宁庭安却没着急,问了一句瑞王。

瑞王看着他,让他继续往下说。

“对于世人来说江二爷何江二夫人是英雄,但对于江姑娘和江家二少爷来说,他们所承受的是失去父母的痛苦,十年的孤儿,王爷细细想想,站在江姑娘的立场,可还愿意去拯救世人?”

宁庭安没去瞧瑞王是什么脸色,继续说道,“王爷若是真想要讨好江姑娘,属下以为光明真大即可,又何需故寻借口。”

瑞王足足看了他有十息左右,才挪动脚步下了庭阶。“你说的对。”

等上了马车,瑞王才又盯着宁庭安,突然说道,“你倒是很了解她,本王才想起来,江姑娘是你表妹。”

宁庭安答,“正是。”

瑞王笑了一下,倾身凑在他耳边说道,“昨儿本王对董凌说的话,你可明白?”

宁庭安面不改色地说道,“属下明白。”

“那便好。”瑞王说完直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衣袖,似是拿定了主意,“回府,取琵琶。”

他去送礼,

光明正大的送。

瑞王风风火火地回到王府,让宁庭安将那琵琶抱上,本也走的悄声无息,偏偏宁庭安到了陈温的院子前,脚底下打滑,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这一来便闹出了动静终是惊了屋里人。

瑞王就差将宁庭安生吞了。

“去哪儿?”陈温立在门口问瑞王,眼睛却盯着宁庭安紧护的那只琵琶上。

瑞王究竟还是没有说实话,“我去趟东街办些事。”

陈温没再问,瑞王走后严青才进来同陈温说道,“方向不对。”去东街的路在左边,瑞王走的是右边。

晌午过后,严青又进来报,“王爷去了董家,送了一把琵琶给江姑娘。”

严青也没想到这事越来越难办,江陵那头殿下让周顺想尽办法地压制谣言,殊不知那林二爷今儿却当众将退婚的消息散了出去。

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又岂能不知道。

喜欢美人儿。

江姑娘刚到芙蓉城,王爷就曾闹出过笑话,如今见嫂子已不是嫂子,倒是半点顾忌都没,立马凑了上去。

琵琶一到,董家院子里便是余音绕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宁表哥有小心机。这章走了点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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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董家那琵琶声,是江沼在逗娃。

瑞王让人将琵琶送进去,说今儿贸然前来失了礼,那日去沈家闻得江姑娘的琵琶声,便来投其所好当是赔罪,江沼还未来得及谢绝,她手里抱着的小肉团子倒是感了兴趣,抓着不放手,小指头轻轻碰到了那弦线,闻到一声闷沉的响声,顿时逗得咯咯直笑。

江沼只得谢过了瑞王。

江嫣便让她奏一曲,这才有了董家院子里的余音绕梁。

本也没什么,夜色刚落董老夫人过来抱孩子,谁知那孩子不松手,琵琶翻了个底,竟露出了一个字。

那字江沼再也熟悉不过。

——是个“诏”

以往的十年之间,江沼已经算不清自己写过多少回,又绣过多少回。

少说不下百。

江沼还曾不知羞地对江家几位姐姐说过,这缘分大抵也是天注定的,连名字里都能有个重样的。

沼和诏。

不就是像了么。

江嫣也记得这茬,一时愣了神瞧向江沼,想不通这琵琶是瑞王送来的吗,怎就刻的是个诏字。

江沼却叫来了素云,让她连夜跟着马车跑了一趟王府,“去将这琵琶还给太子殿下。”

好不容易还清了,断没有再接礼的道理。

江沼非常熟悉这一套,在江陵时,太子送礼托的是周顺的手,说话托的是皇后娘娘的口。

周顺说的最多的是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江姑娘的。

皇后娘娘说的最多的是太子不善言辞,心里是惦记着你的。

那时她听的特别顺耳,每回都能在心头泛起一层涟漪。

今儿瑞王不过是第二个周顺,第二个皇后娘娘。

而她已是心如止水。

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

雪夜里的一盏灯火,陈温坐在软塌上依旧在看书,从董家回来后手里那书就没换过本,连页数也是前前后后重复翻动。

外头侍卫过来禀报说,江家四姑娘跟前的丫鬟递进来了一把琵琶,要还给太子殿下时,严青还着实惊了惊,接过那琵琶愣怔地看着陈温,陈温却是眼皮子一抬,一点都没意外。

“给王爷送回去。”

等到严青还完琵琶回来身后就跟着瑞王,瑞王进屋后一屁股坐在陈温的身旁,侧目看着陈温说道,“我在那琵琶底下刻了个诏字,想必嫂子是看到了,这才给你退了回来。”

陈温没理他。

瑞王自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温比皇上皇后还了解他,这几日他上蹿下跳,弄出了多少动静,今儿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见陈温没什么反应,瑞王双手撑着膝盖,手指头一上一下的敲了一阵,佩服他还能坐得住,铁打的太子妃,自个儿还能弄没,一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爱他入骨的姑娘,竟能逼得人家主动提了退婚。

“皇兄可知,嫂子回绝了母后。”瑞王终究是对陈温兜了底。

沈老夫人那日替皇后问江沼的态度,江沼说,“不贪权势,不图富贵,唯愿得一人心。”

沈老夫人将江沼的原话回复给了皇后。

皇后便知结果。

从江陵给瑞王传了信。

“四姑娘若是看上了人家,你便去沈家走一趟,将退婚书交给沈老夫人,立马封江四姑娘为娴乐公主。”

以母后那说一不二的雷霆手腕,

如今那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皇后没直接说要交给陈温,

而是给了他。

便是还留了一丝余地。

江姑娘能看上谁?瑞王早就将芙蓉城的人家想了一遍,就数董家的董凌和宁庭安最有可能,沈老夫人若是想替江姑娘说亲,这两家必定是首选。

是以,今儿他才出手,先将董凌和宁庭安套进圈子里,扼杀了他们还未来得及生出的念头,烈士之后,宰相府的姑娘,铁打的太子妃人选,即便是同皇兄退了婚,还有他候着呢,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董家和宁家。

瑞王这几日的明目张胆,演的便是这一出。

宁庭安再藏得深。

他是王爷,又岂能输过一个师爷。

陈温跟前的那盏灯火,似乎暗淡了些,眼睛盯在上面,那字竟是一个都瞧不清。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愿得一心人。

熟悉的胸闷感突然又袭了上来,陈温终是将手里的书搁在了几上。

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陈温好不容易才眯了一会子眼。

严青却推门进来。

站在陈温面前欲言又止。

上回陈温让严青查的消息有了结果。

倒也不难猜,当时殿下说退婚时,屋里除了江姑娘和殿下的人,就只剩下了林姑娘。

退婚传言能如此快。

全因林姑娘在背后推波助澜。

让严青难以开口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在万寿观江姑娘曾独自一人爬过雪山。”严青硬着头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理了出来。

那日殿下收到了从山下送来的雪灾帖子,去同元青大师道别,回来时听屋里的一个嬷嬷支支吾吾地说,江家二少爷江焕发了热。

殿下便在下山前,赶去给江焕送了药,

但江姑娘并没有接。

然而那嬷嬷并没将话说全。

没说白日江姑娘曾去找过殿下。

也没提她们嘴里那些难听的话。

后来知道江沼当真一人上了雪山,且夜里都没有回来之后,便知道捅了娄子,赶紧将消息报给了陈温。

林家姑娘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是太子的表妹,倒是也有人站在她那一边,那日的嬷嬷便选了林家站队,本以为退婚后,林家姑娘有戏,却没想到被皇后直接拍了板,掐断了林家的这条路,又见周顺开始查起了万寿观的事,嬷嬷自知躲不过便将功赎罪,将自个儿的罪行和林姑娘的那一堆子事全都抖了出来。

事情明了了。

那簪子是林姑娘先从江沼头上拔下来的,并非是江沼要故意闹事。

是林姑娘抢了那副退烧药,也是林姑娘身边的丫鬟对江沼说,要想拿药,自个儿采去。

——万籁静无声。

屋子里沉静的可怕。

严青抬头去看陈温,见其脸色冷硬,那眼睛里不过瞬间的功夫,就布了一层猩红。

外头的天色混沌。

屋子里光线昏暗。

陈温愣在那,喉咙不自觉地一阵滚动。

那夜他去见她,

她久久才开门。

出来时穿戴整齐,双手拢在袖筒里,身上干爽得很,没有一处雪水的痕迹。

她站在自己跟前,退了几步平静地对他说,“多谢殿下关心,江焕已无碍。”

他没问她为何无碍。

只注意她的态度与往日有所不同。

还道是她还在为了那簪子怄气。

陈温张了张嘴,那心口动过了一回的位置,再动第2回 ,就跟一道利刺扎进去,疼得那心窝子一抽。

陈温起身冲进了冰天雪地里。

迎面的风雪刮在他脸上,那寒凉贴在面儿上,陈温却已经没有了半点感觉。

**

风雪天里,董家的门前临时搭了一排茅草崩,灾民涌入,人潮声不绝于耳。

陈温从人群后大步跨过。

留言随风进了耳。

“这被退了婚,还上赶着来了芙蓉城,江家这怕是不甘心吧”

“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搁谁谁甘心......”

“她也够倒霉的,谁不好惹,偏生去惹了林家人,这婚事被退,还不知道能找个什么人家,怕不是还能同她姐姐一般,进董家的门.......”

陈温从前只知留言猖獗。

却从未亲耳听过。

如今那话一字一句地钻进了耳朵,

陈温才知,竟是如此的难听。

陈温的身子僵在雪地里,深吸了几口声。

董家大公子董翼晃眼瞧见有那么个人影,立在了门前,刚抬头,就见到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太悲惨了!!卡文卡到八点多,好不容易写出来了,竟然一打开文档不见了!!!跃跃真的是直接崩溃。今天先发这么多,明天多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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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董家的官职虽不高,但院子并不小,五进四出,立在深巷之中,前院的一道墙隔开,与外头隔出了两片天地。

今儿早上江嫣一时兴起,搭了个木架在院子里,正欲描绘雪地里的几株红梅,董老夫人派人来说,小肉团子昨儿东西吃多了积了食,哭闹的厉害。

江嫣便将那木架子让给了江沼,“你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

江沼捡了个现成的,倒也安静地坐在院前廊下,一面赏着雪景,一面描着花瓣儿。

江嫣出嫁前,颇喜欢倒腾这东西。

江沼那时就喜欢捡现成的。

也是怕自己姿态情调都做足了,却没能画出个什么来,白费了那架势。

江沼的画攻并不精。

只擅长画花瓣儿。

今儿画的并不是梅花,而是画了一朵白色五瓣的油桐花。

正画的入神,董家的小公子董凌过来取那长廊上搁着的几簸箕未晾干的药材,打算搬过去往暖阁里挪,一回头无意间瞧见江沼跟前的画板,便忍不住开了口,“江姑娘画的可是油桐花。”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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