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自从江沼走出了被自个儿困住的笼子,心头那占了十年的位置,突然一腾空,余出了好一大块地儿,也有功夫为自个儿想了。

江家这些年皇恩正浓,从不缺钱。

不再去贪那权势,不勉强别人的感情,花些皇家的钱,她倒是能花得心安理得。

两条命的恩情难还。

比起感情上的补偿,金钱的补偿要简单得多。

皇家给的轻松,她花得也轻松。

...

沈霜这回才是真长了见识。

那铺子里的东西就似是不要钱一般,只要是看上眼的,江沼就让包起来,沈霜哪里见过有人这么花银子的。

“表妹仔细着瞧,别买了回去又不喜欢,可就不值。”沈霜到了最后,在乎的就不是江沼买了什么东西,而是心疼花了多少银子。

江沼笑了笑说无碍,“高兴过便是值了。”

十年来,她头一回为了自己而活,为取悦自己而高兴。

有何不值。

沈颂回来搬东西时,瞧见江沼怀里的绢布遮了她半边脸,一时也愣住,半开玩笑地说道,“表妹今儿可出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沈家置办嫁妆呢。”

江沼“噗嗤”一声,一弯笑容,梨涡浅现,如雪地里的一抹暖阳,经久不见,明媚地让人移不开眼。

身旁素云呆呆地看着她一阵,突然就背过身,将眼眶里泛出的泪抹了个干净。

她不记得小姐有多久没笑过,只觉得此时那笑容虽美,却很生疏。

“表妹若是再买,我可就得回去重新牵一辆马车出来,要不咱换个地儿吧。”沈颂说芙蓉城里的戏曲在陈国数一数二,来过芙蓉城的人,谁不去听一回,先不说曲儿好不好听,就戏班子里那套变脸的戏法,甚是有趣。

江沼便起了兴致应了声,“成。”

大街上白茫茫的白雪,行人并不多,一进戏楼,满屋子的人也不知是从哪里钻了出来,坐了个满席。

二少爷托人订了楼上的雅座。

两位姑娘戴好了纱帽跟在二少爷身后。

落座后,江沼刚揭了纱帽前的白纱,突听身后有人唤了三姑娘沈霜一声。

江沼跟着回头,见是两位姑娘。

沈霜忙地起身,对江沼说道,“表妹先坐着瞧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江沼说,“好。”

谁知沈霜这一去,久久都未见回来,一曲结束后,二少爷沈颂也皱眉往身后瞧去,江沼便起身说,“我去瞧瞧。”

姑娘家说话,二少爷一个男子,不好贸然前去。

沈霜今儿遇见的那两位姑娘,是芙蓉城钱庄刘老爷的两位孙女,与沈家的姑娘倒是从小就相识。

前阵子从江陵回来的两个商铺婆子,来钱庄兑银票,闲聊时,便说起了太子和江家四姑娘的传闻。

两位姑娘当时也在,都听进了耳里,起初还挺震惊,多半不信,后来见那俩婆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才信了去。

两姑娘刚开始同沈霜说的时候,沈霜也是不信,还变了脸色,“两位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谁不知道江家和太子的婚事是皇上御赐,这等伤人的谣言,切莫要再传。”

“咱也不是那说闲话的人,可这事那两婆子说的可都是有凭有据,年前那两婆子去江陵林家吃了一趟满月酒回来,听林家幺姑娘说,太子亲口退的婚。”

沈霜极力反驳,“若真是退了婚,殿下怎可能同表妹一同来了芙蓉城。”

“这还想不明白?太子赈灾,江姑娘想挽回这桩婚事,才跟了来,不然谁没事,会在这年关节从江陵跑到这雪灾地儿。”

沈霜僵住说不出来话。

两姑娘见她脸色难看,也就打住了,最后存了几丝好心,将那婆子的话都告诉了她,“姐姐也别生气,咱只是个传话的人,江姑娘人我适才瞧了,可是个十足的美人,这其中的原委,旁人也说不清,只是我听那两婆子说,从江陵出发的那日,林姑娘就被皇后宣进了宫里,八成是为了谈太子殿下和她的婚事,咱也不知道江姑娘清不清楚这事,姐姐回去找个机会同江姑娘提一句,若是真想挽回婚事,也得顾好前头,免得到头来皆成了一场空。”

戏楼里的转角多,江沼站在雅座外的柱子旁,倒也没有刻意去躲藏。

身后素云的一张脸瞬间煞白,担忧地看向江沼。

江沼的脸色并没什么异常。

很平静,无喜无悲。

其实也没什么,若真如此,她也算是成全了一桩两情相悦。

但江沼到底还是没有再回去继续听戏。“你去告诉二表哥,我在楼下马车上等他。”

楼里人多,有些闷。

江沼的脚步穿过雅座后的一排长廊,直往楼梯口子上走去。

耳边戏子唱的一声曲儿卡在点上,拖了很长,江沼的呼吸也跟着一起屏住,待那声落下来,江沼已憋的面色通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抬头,却见楼梯口处走上来了一人。

然而那人,她此时并不想见。

江沼抬手将纱帽上的面纱盖下,待眼前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时,便觉好了很多,江沼对其福了福身,隐隐瞧见那双黑靴又停在她跟前时,心头突然就没了耐性。

没等他说出那句免礼,江沼已经自个儿起身,脚步打了个转,却是往回走去。

“你去哪儿。”身后的人僵了半晌才问。

江沼咬着牙没应。

“江沼!”猛地一道严厉的声音砸下来,江沼逐了步。

倒不是觉得那声音有多吓人。

而是诧异,他竟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江沼站着没动。

没再往前走,也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

“你为何要躲着孤。”

江沼没转身,轻轻一福身说道,“臣女不敢。”

陈温提了脚步,走到她跟前,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你怎来了这里,戏楼人多眼杂,若是想听,大可请了戏班子去府上。”

江沼心头突然堵的慌,使个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指尖,又听陈温说道,“沈家若是不便请,明儿早上孤来接你去王府。”

江沼测过头,眼前盖下来的那层面纱,挡得她有些呼吸困难,绣花鞋轻轻蹭了蹭地,又想往回走。

“孤同你说话,你回答。”

江沼实在是被憋得喘不过气来,抬手将那纱帽彻底地从头上摘下,微微仰头,还未等陈温再次出声,一张小脸蹙紧了眉头,略带祈求地看着他,“殿下,能不能别再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狗男人就知道传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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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楼底下的戏曲儿唱到了高潮。

是芙蓉城戏楼里的绝活儿——变脸。

颤板声夹着锣鼓声,声音震耳。

楼道上立着的两人,却安静得出奇。

陈温的一双黑眸扫在她脸上,紧紧地盯着她。

阴雪天,屋内的光线暗沉,戏楼的楼道里早已挂满了一串灯笼,昏黄的光晕洒下来,照清了江沼的脸。

莹白的肤色,精致的五官,有一种目为之眩的惊艳。

陈温却觉得很陌生。

特别是那双眸子。

以往里头绽放的是光彩,如今却有了隐忍的不耐。

许是觉得太过于安静,又或是觉得刚才太吵,怀疑他没听清楚,江沼又加了一句,轻轻地说道,“臣女过的很好,不劳殿下费心。”

语气平淡,眸子里的那丝不耐也随之褪去,如沉睡中的湖面,瞧不出一丝波纹。

陈温没动,漆黑的眸子望入她的眼底。

——浅浅淡淡。

陈温竟是头一回看不透一个人。

一贯冷静淡然的神色顿了顿,半晌后挺拔的身影往后一退,从她脸上挪开了目光,冷声说道,“随你。”

沉沉的脚步声,踩在阁楼的楼道上,沿途吊着的一排灯笼仿佛都在跟着颤动。

出了戏楼,迎面一股冷风,夹着雪花扑在了陈温的脸上,陈温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朝着马车走去,路上积雪被他的长靴带起,卷起了一层白浪。

陈温突然就想起了那根被她遗弃在客栈里的簪子。

并非忘了带,

而是不想要。

暗沉的天色,云雾压得很低,陈温有些胸闷气燥。

江沼乖巧懂事,这是这些年来陈温对她唯一的一点印象,就因为她这一点,东宫才放任她来去自如。

陈温已经习惯她的存在。

就像是她身上的那股幽兰清香。

闻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好闻。

陈温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这一辈子听他的话,也会一直乖巧懂事下去。

在陈温的心里,江沼应当是,乖巧如小猫,说话会脸红。

——如今她长本事了。

倒是嫌他管得太多。

既如此,便随她。

待走到马车旁边,陈温胸口的那股怒气,已经平复了下来,神色依旧是往日里的淡漠冷清,可身上的冷意,却让对面的严青一时不敢靠近。

“殿下,皇.......”严青还是硬着头发开了口,皇后娘娘从江陵带了口信。

“退下。”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温打断。

陈温随即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严青便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回到瑞王府,瑞王替他张罗行程的时候,再次确认了一遍,“皇兄后日当真要走?”

陈温答,“嗯。”

“师爷刚从沈家回来,听沈老夫人的意思,皇嫂年前没回江陵的打算。”

陈温瞥了他一眼,“孤一人回。”

今日他去戏楼找江沼,本也是为了此事,欲再劝说她一同回江陵,谁知还未说出口,竟遭了她的嫌弃,嫌他管得太多。

陈温的脸色很差,回屋关了房门。

到了夜里,陈温坐在屋里查看灾情的折子,严青敲门进来奉茶,看了一眼他的脸,见没有了白日里的那番凛冽,又才鼓起了勇气重新提起,“殿下,皇后娘娘带了信。”

陈温没抬头伸出了手,严青便将一本册子轻轻地放在他手上,陈温接过翻开瞧了两眼便皱了眉头,抬头凝着严青,“何意?”

严青突然垂下头,又退后了两步作揖道,“皇后娘娘稍的是口信。”

陈温坐正身子看着他,不明白是何口信,能让严青这般戒备,“说。”

“皇后娘娘来信问,殿下的退婚书,想何时交给江家。”严青说完,瞧了一眼陈温,见他神色僵住,也不再敢看他,冒死往下说。

“娘娘说江家世代忠良,江家姑娘更是才貌兼得,品行端庄,太子是未来储君,当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殿下既说出无意于江家四姑娘的话,便早些下退婚书,还江姑娘一个自由,娘娘也好做主,将四姑娘过继到她跟前,给个公主的封号,至于殿下喜欢的林姑娘,皇后娘娘说不合适,请殿下再另觅太子妃人选。”

带口信的人从皇后的凤阳殿里出来,便将皇后娘娘的那席话记的滚瓜烂熟,生怕漏了一个字,丢了命,如今严青告诉陈温的,便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严青说完。

屋子里寂静无声。

皇后娘娘能省了书信,特意捎口信过来,让陈温的属下亲口过一遍,谁都知道,皇后娘娘这是生了气,在臊太子的颜面。

陈温半晌才挪动了身子。

严青刚提进来的一壶茶,就放在他手边上。

陈温伸手摸了过去,许是心不在焉,没摸到茶杯的座子,一杯茶“哐当”一声碎在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黏在陈温的手背上,过了一瞬,才感觉到了痛意。

严青赶紧从地上起身,去查看他的手背,陈温却是将手一抬,避开了他问道,“何时的事?”

陈温声音很轻,侧头看着严青的眸子,却是冰冰凉凉,让人不寒而栗。

严青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便不惧生死。

就算陈温的脸色再唬人,严青顶多就是再退后两步,再作一个揖,“那日在万寿观,江姑娘同林姑娘起了争执,殿下亲口......”

“孤问你何时的传言?”陈温压低了声音,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严青又从袖筒中取出了一叠从京城传来的信笺,抬起头,呈给了陈温,“大抵是殿下到达江城的当日,这些都是当时周顺从江陵传来的消息。”

周顺的消息一到,严青第一时间就呈给了陈温,陈温却没顾得上看,说,除了灾情的折子外,其余的消息一律滞后。

灾难当前,人命为先,万事靠后。

这一耽搁,周顺从江陵接二连三送来的消息,都进了严青的袖筒。

陈温接了过来,一封一封地展开瞧。

严青立在他跟前,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信笺翻动的声音。

过了半晌,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怒斥声,“滚!”

太子陈温从小到大受礼仪熏陶,以礼侍人,就算再生气严青也从未见他说过粗话。

严青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便也没走。

陈温抬头,眼睛里的冷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严青今日收到皇后口信后,已经将整件事情理出了来龙去脉,严青不敢再有隐瞒,“退婚的传言兴起后,江老夫人给了江姑娘选择,江姑娘选择了来芙蓉城。”

江姑娘并非因殿下而来,也没想去挽回婚事。

这道理严青不说,如今陈温也知道。

榻几上唯一齐整的一个茶杯盖儿,迎面飞来,严青没躲,勘勘砸在了他额角。

严青顶着一脸的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桌前的一盏灯火,烧的正旺,陈温坐了一阵,再次打开了皇后送过来的册子,册子上全是人物画像。

陈温很熟悉。

东宫大殿两侧的墙上,便挂着这些画像,画上人物,均是为陈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烈士。

陈国建国虽不过百年,但历经的君主却数不胜数,本朝之前的君主,在位年数从未有人超过十年,可谓是跌打的臣民,流水的皇帝。

太子开始涉及朝政的那一日,皇上就曾对他说过,“古之贤人道,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无非是天时,人心,技能,势位。天下社稷乃万民共扶,这些年陈国之所以能在外敌面前不倒,皆因朝中机制稳固,君臣一条心。”

臣子能英勇为国阵亡,君主便不能让臣子寒了心。

那之后,太子的大殿内,就挂上了为陈国牺牲的将士。

很多年过去了,新添了不少。

江家的江将军和他的夫人就在其中。

江将军夫妻当初救下的不只是他的父皇,还有天下苍生,无数黎明百姓。

于公,江将军夫妻救下的是整个陈国。于私,江将军夫妻救了他的父皇。

于公于私,他作为太子,都当敬重他们。

江沼是他们的遗孤,也是他陈温的未婚妻。

他没想过退婚。

但退婚的话确实是从他口中所出。

他是太子,所言所为,皆要三思而后行。

古人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那日,是他失了言。

他退婚,不为其他,

纯粹只因那日他被吵得心烦。

雪灾的折子刚到他手上,他没心思去理会女人之间的吵闹。

甚至连她们说了什么,他也无心去听。

只觉得耳边聒噪。

一根簪子,她要是想要,他送她一箩筐都可以。

有何可同人争辩。

东宫夏季里的一声蝉鸣,都有人上树去捉个干净,她若想跟着他,便应该知道他喜静。

是以,他才提了退婚。

本意为唬住她,想让她安静些。

并未想过真要退婚。

江沼喜欢太子,东宫的人都知道。

陈温本人也清楚。

除了每月固定替他做的药膳和糕点,他所用的香囊、绢帕,不少都是江沼给的。

陈温心里大抵也有数。

他承认在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仗着江沼对他的喜欢,断定了她不想退婚。

作者有话要说:  跃跃:那个,想告诉你件事。

陈温:您说。

跃跃:不好意思哈,火候太猛,一不下心把你烧成了灰。

陈温:......扬了没。

跃跃:快了。

陈温:孤有二十万铁骑,曾亲手行过凌迟之刑。

跃跃:......还没扬。

今天我更了三千,但我觉得没有人会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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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但江沼没进宫。

还来了芙蓉城。

灯盏里的灯芯燃尽,火光几度摇曳,陈温合上册子,静静地坐在榻上。

便也彻底相信了,江沼不是为追随他而来,而是为了躲避他而来。

陈温想起江沼初到江城的那日,他对她的态度,还有同她说的那些道理,铁了心地要将她送江陵,不由地目光微颤,拿指捏了眉心。

他的人生很顺遂。

有过困难,却从未做错过一件事。

这回是他负了她。

她一向乖巧懂事,若不是被逼急了,今日又怎会拿那般态度对他。

她能来芙蓉城,想必那谣言,她也信了去。

陈温起身,手背被茶水烫过的地方已是一片通红,待思绪停下来,才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烧。

陈温没唤人进来,自己去找了药膏抹上。

淡绿色的药膏瓷瓶旁,有一个小木匣,是他来芙蓉城的当日,在店铺买下的一条发带。

那日他见那发带随风飞扬,想起了去年春天,她倚在东宫凉亭的栏轩处,仰头眺望院里的宫女,低呤而道:“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他路过闻声瞧了过去。

只见她发丝松散,发尾系了一条浅粉发带,春风从她面上拂过,满园春色,也抵不住那条贴在她腰间,飞扬妖娆的彩带。

那是他心中为数不多升起涟漪中的一回。

是以,他买了下来。

准备送出去。

陈温从小聪慧,独立,即便是离了旁人万事也能自己一人解决,生命中多数的时间都耗在了读书治国上,并不愿意花费时光去谈论儿女情长。

他有现成的太子妃。

又何须他去想。

然而今夜却头一回为了一个女人而失眠。

就似是奔波了十几年,猛然停下了脚步,才开始去注意周遭的景色,一点点地去回忆那些他曾经从不曾放在心上的瞬间。

原本以为很模糊很淡,即将忘却的东西,一回忆,才发现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

陈温皱眉,合衣眯了一会儿眼。

天边晕出一道青色的光亮时,陈温起身拿起了纸笔。

“芙蓉城受灾实属严重,儿臣不得不再次请命于父皇和母后,蜀地不比华北,大雪并不常见,不论官员的应对能力,还是防范措施,比起华北来,皆是相差甚远,朝廷的赈灾物资固然不可缺,但在天灾面前,人心免不得会慌乱,儿臣以为,安抚民心很重要。”

陈温铺垫了一大堆,最后才表明了意欲,“儿臣想继续留在芙蓉城赈灾,年后再返江陵。”

信写好陈温才叫了严青进来。

严青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一条白布从额头一直系到后脑勺,很显眼,陈温瞥了他一眼,并无半点怜悯,“信送出去,孤继续留在芙蓉城赈灾。”

严青愣住。

宫中年宴,怎能少了太子。

陈温没去瞧他,信笺递过去时,淡然地问了他一句,“知道错哪儿了吗?”

严青垂目,立的端正。

太子从不无缘无故地训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罚一个人,严青昨夜挨了那一茶杯盖,便知自己一定是哪里错了。

思了一夜,严青大抵想到了。

正事上他从未出过错。

但何为正事,他没分清。

和所有人都一样,他将殿下说的那句话当了真。

然殿下并不想退婚。

路途中有很多机会,严青若是有心去查,必定能查出来原委,但严青没有,因他错估了江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严青利落地跪地,拱手说道,“请殿下降罪。”

陈温并没有罚他,既知道便好,“传言之事,给周顺稍信想办法压制下来。”

陈温给严青的那张信笺最后,他回了皇后:“传言不实,退婚之事,待来年春季返京后再商议。”

**

江陵皇宫。

滢姑亲耳听到皇后同太子稍的那口信,待稍信的人走后,滢姑便回头劝说,“娘娘,奴婢瞧着这些年殿下心里未尝就没有江姑娘,若殿下真对表姑娘有意,娘娘何不好生劝劝殿下,待江姑娘嫁进东宫,再替殿下纳了表姑娘。”

皇后却不赞同,没好气地说道,“他要真对表姑娘有意,这些年表姑娘也不会端着汤罐子,被拦在东宫门外。”

滢姑倒没想到这茬。

如此一想,能进太子东宫的,似乎还真只有江姑娘。

“娘娘真打算给退婚书?”殿下既无心林家,退婚也就只是个谣言,当不得真。

皇后默了一阵,回头对滢姑说道,“那丫头人能去芙蓉城,定是心头有了芥蒂,江家这头本宫会给个交代,你去递个信给沈家老夫人,暗地里问问那丫头的意思,若是不愿意回头,本宫就备好退婚书,她可另觅良人,等她将来要真看上了旁人,本宫的退婚书定会送到她手上。若还愿意,便同她说,本宫会替她做主,绝不会轻饶了太子。”

皇后又想起了沈烟冉。

当年烟冉进围城前,亲自跑到她跟前来,就是为了江沼和江焕,央她帮忙照应一下孩子,不求荣华富贵,将来莫要让他们姐弟二人受了欺负就行。

后来皇后才知道,

她那是遗言,去了就没打算回来。

这些年,皇后一半心疼,一半内疚,将对江家二夫人沈烟冉的愧疚和遗憾,全都补偿在了姐弟俩身上。

小时候江沼曾受了欺负,皇后能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下场去找对方的父母,这般将江沼姐弟二人捧在手心里护着,谁知道,到头来,却被她自己的儿子给欺负了。

她能不气吗?

事情闹出来后,她硬是几个日夜合不上眼,当日便让林家表姑娘进宫,该说的话她都同她说明白了,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江家,若想做侧妃,便得等到太子三十以后。

林家表姑娘当场就落了泪。

等到太子年满三十,还得等上九年,到那时她就成了老姑娘,又怎可能进得了东宫。

皇后便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岂能经得起等。”

这态度已经明摆着了,

皇后不认她。

林家表姑娘没戏,江家总不能真黄了,滢姑被皇后的话惊了一跳,“娘娘,若是太子殿下心里真有江姑娘,又当如何?”

“当如何?凭他的本事,想要的东西,他能得不到?他这就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不知何为珍惜,他是本宫生下来的儿子,既不懂,本宫便有义务教育他。”皇后搁了手里的茶杯,若是照她年轻时的气性,那口信怕是还能更加难听些。

不让他脱层皮,这回岂能消了气。

**

昨儿陈温走后,江沼反倒是回到了戏楼里听了一段戏。

沈颂见沈霜回来了,却没见到江沼,刚着急起身撩开身后的布帘,就见到江沼立在楼道里,脸色似乎不太好。

“表妹赶紧进来,三妹妹人回来了,整出戏就数这段最有看头。”沈颂替她扶了头上的帘子,将她让了进来又说道,“这戏楼了,除了变脸,还有一绝,便是用盐水煮熟的菽,表妹先瞧着,我去买一份来。”

沈颂一走,就只剩下了江沼和沈霜。

沈霜这会子还没缓过来。

江家同皇家的婚事,沈家所有的人都清楚,是四姨母同皇后指腹为婚,再由皇上下旨御赐,这等板上钉钉的婚事,怎可能说黄就黄。

表妹小她一月,便是十七了。

若真退了婚,倒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但这又是两码事,若这般好的婚事真黄了,岂不是太可惜,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泼天的福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霜替江沼惋惜,替江沼舍不得,奈何如今身在戏楼,她不便同她提起,也不便将适才刘姑娘说的话立马传进她耳里。

沈霜煎熬地看了一出戏。

反观江沼,却轻松得多,竟还有心跟着戏楼里的人鼓掌叫好。

“如何?”

沈颂出了戏楼便问江沼。

江沼意犹未尽,“好看,下回表哥可得再想个法子出来,咱还得看上一场才过瘾。”

沈霜看着江沼脸上的笑容,怔愣了好一阵。

——她那心可真大。

等马车到了沈家,沈颂让人过来搬东西,江沼便让沈霜也搭把手,帮忙替她将那首饰盒子抱进竹苑。

江沼知道沈霜有话要说。

能忍了这一路,实属不易。

进屋后素云煮了茶,沈霜和江沼坐在了火堆旁暖和身子,沈霜才开口,“表妹,今儿我听了一些话。”

江沼抿着茶,回头看着她,脸色敞亮,并不见半点郁色。

沈霜见此有些不忍心。

“表妹实话同我说,这回来芙蓉城,可是为了太子而来。”沈霜说完便抓住了她的手,忍了一日,心头的焦灼此时才显露了出来,“江陵的传言都到了芙蓉城了,大伙儿迟早都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相当于三千了,明天再来个三千。(听说有一种白白的液体能滋润人,我能求一波么,卑微可爱的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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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沈霜想了这一路,该如何同她说才不会让她难受,谁知道江沼倒是大大方方地认了,“也不是传言,我与太子退婚之事不假。”

沈霜震惊地看着她。

江沼却抿着唇笑,一脸的没心没肺。

沈霜一人干着急,说我可不是同你开玩笑,“你走之后,那林姑娘进宫找皇后娘娘去了。”

江沼从沈霜手里抽回手,将茶杯搁在桌上,双手捧着脸,屋子里一暖和便有些昏昏欲睡,“既退了婚,太子妃的位置总得有人补上,林家是皇后娘娘的表亲,倒挺合适。”

沈霜一瞬间成了泥塑木雕。

从竹苑出来,沈霜还没回过神。

依她看,那传言也不尽就是真的,说什么江姑娘为了追太子而来,就如今表妹那态度,可像是个要挽回这桩婚事的人?

亏得她想好了一堆安慰的话,结果没地儿使。

沈霜理解不了江沼。

若是她,能有这么好的婚事怎可能会便宜旁人。沈霜起初替江沼着急,等回到屋里后就有些心酸。

心酸自个儿。

江沼的一切都让她望尘莫及。

金钱也好,地位也好,她所奢望的,在江沼眼里,都不算什么。

沈霜突然想起了周姨娘的话,“将来你要是找到机会嫁去江陵,也是你的造化了。”

江陵天子脚下,寸土是金。

谁又不向往。

**

沈霜走后,江沼小憩了一会。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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