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沈老夫人问江沼路上可好走。

江沼说都好。

众人七嘴八舌轮流问候完,到了三小姐沈霜那里,却是问了一句,“这年关节,雪路可不好走,表妹这趟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江沼还未答,沈老夫人一个刀子眼瞪了过去,“怎的?就不能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沈霜见失了言,忙地赔了礼,“瞧我这嘴,笨得很。”

众人散去后,屋里只剩下江沼一人时,沈老夫才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瞧了一番。

瞧完眼里便溢出了泪花。

长的和她娘一模一样。

“姑娘心里苦,外祖母都知道,姑娘若当真能放得下,外祖母倒是觉得,咱们也不稀罕这门亲事。”

这天下,唯独就她江家和沈家能挺直腰杆子说上一句,不欠他皇家,亦不欠世人。

婚事退了便退了,若是过的不舒坦,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去贪了这份虚荣。

第10章

嬷嬷替江沼重新换了一盏暖茶搁在她手上,江沼盯着茶盖上红彤彤的几颗山楂,眼睑轻轻眨动,对着沈老夫人点了头。

沈老夫人对她这番模样尤其熟悉,不免心口一阵刺痛,九分像的一张脸看着是安慰,可又担忧俩人太过于想象,到头来,同她那娘一个样,也是个苦命的。

“我让人将竹苑腾了出来,你安心地住着,想住多久便住多久。”竹苑是江沼母亲当姑娘时住过的院子,江沼母亲出嫁之后,沈老夫人一直都留着,每日派人打扫,却从不安排人住进去。

直到江沼这回过来。

从得了信,沈老夫人就开始安排人去竹苑熏香,江沼到的当日,才让人重新换了床帐,铺了崭新的锦缎云丝被。

沉寂了好些年的院子,近几日突然就似活过来了一般。

江沼担心沈老夫人腿上的毛病,沈老夫人说换天的时候疼上一阵,过了就好了,顺便又问了一句,“这些年医术可有长进?”

江沼摇头,“医自个儿倒还行。”

沈老夫人却说道,“足够了。”

江沼在沈老夫人的屋子里坐在天色擦黑,沈老夫人才差了身边嬷嬷,将她送到了竹苑。

江沼对这院子并不熟悉,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大抵是因为那片竹林。

在江沼母亲死的那年,竹林曾经一夜开花,尽数凋零,后来沈老夫人舍不得就此废了去,又让人扒了根,重新种了一片。

如今竹节高过院墙,柱尖儿倚着瓦片,风起时几声簌簌。

屋里的灯火早就添置好了。

从远处就能看到昏黄的一片暖光,进了屋里,一股暖意迎面扑来,烘得江沼晃了神,素云替她解了身上的大氅,江沼挨着火盆边的榻上坐下,盆里的银骨炭烧的正旺,如同几块大红宝石,江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路途奔波了大半月,此刻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姑娘瞧瞧,若还需要些什么,尽管来找我。”屋外嬷嬷正拉着素云说话,素云感谢了一番,送了两步出去。

回来时,便见江沼已经起了身,立在屋里的一副丹青前,出了神。

画上的姑娘正是江沼的母亲。

——沈烟冉。

丹青旁提了一行字: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

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时。

岁月蹉跎,后来的沈烟冉眼里一片死灰,却也磨灭不了曾经伤春怀人,亲手一笔一画添上了这些字。

素云立在她身后没出声。

江沼瞧了一阵,却突然开口说道,“取下来吧。”

初进屋子时江沼还觉得暖和,烘久了,便觉得闷沉,小腿往后一勾,反手熟练地褪了一双鞋袜。

“小姐,地上凉。”

素云就江沼爱打赤脚这事,曾叨过无数回,也没见她小姐听过。

无论是什么季节,江沼只要心口发闷,都喜欢光脚踩在地上,脚底下的凉意窜上来,江沼才觉得气顺了些。

素云搬了凳子过来。

江沼最后再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

画上的人还在世时,她曾对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说道,“我绝不会成为你。”

如今她更加坚定。

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沈烟冉。

人死了也不尽然都是坏处,起码活着的人都会念及入土为安,不便再提起她活着时候的痛苦心酸。

一对怨偶,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为了一段佳话。

没有人会不在乎,一向不争不抢的沈烟冉也一样。

江沼亲耳听她质问了父亲,“将军说沼姐儿是个意外,那焕哥儿呢?”

在她去围城的那一日,江沼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抛弃了她和弟弟,长大之后知道了何为喜欢,就更是想不明白。

母亲早就知道父亲心里的人并非是她,也明知道自己那一趟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但她还是去了。

在自己的孩子和一个不爱她丈夫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站在女儿的立场,母亲救父亲,她能理解。但站在沈烟冉的立场,为不爱自己的人送命,她无法理解。

是以,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当年她的义无反顾。

人人都说她像母亲,容貌像,性子也像。

母亲活着时,江沼引以为荣。

如今,她有了抵触。

起码,她不会步她的后尘。

她的喜欢,止步于独自相思。

若非两情相悦,她便不喜欢了。

素云曾以为江沼在乎的那根簪子。

——其实非也。

她在乎的是,他心里没有他。

心中被视为最刻骨铭心的那段相遇,在他眼里,早已成过往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待素云将丹青取下来后,却没想到那面光秃秃的墙上居然有一个暗阁,暗阁里躺着一只木匣子。

两人面面相窥。

素云问,“小姐要取出来吗?”

这屋子是江沼母亲的,那暗阁里的东西,自然也是她藏着的。

江沼点了头。

既无意瞧见,便想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素云取了出来,是只漆木匣子,上头落满了灰尘,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素云取出来拿了帕子擦拭干净后,交到了江沼手里,才发现匣子上了锁,“改明儿还是问问外祖母。”江沼瞧了一眼那铜锁,只能作罢。

这一折腾,墙上便突然多出来一个窟窿眼,江沼又让素云将那副丹青挂了回去。

睡前素云替江沼掖被角的时候,轻轻地说道,“小姐可知,严青跟了咱们一路。”

江沼“嗯”了一声,缓缓地磕了眼睛,没再多说一个字。

**

落雪不冷,化雪冷。

第二日晨起,外头积雪化成的水坑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素云将手炉放在江沼的手上,抱着昨儿夜里发现的那漆木匣子,去沈老夫人屋里请安。

听江沼说完,沈老夫人也挺意外。

那屋子自从江沼娘出嫁之后,就没有人进过,更没有人碰过里头的东西。

江沼昨夜误打误撞竟就发现了这么个藏了十几年的东西。

沈老夫人岁数大了,好奇心并不重,人死如灯灭,身后留下来东西,又有何意义,“既然找到了,便是你们母女俩的缘分,改日我寻个姑娘陪你去一趟铁匠铺,看能不能打得开。”

沈老夫人说到这,倒是想起来一样东西。

“我屋里还有你母亲留下的一把琵琶,上回过来,我瞧着你也会奏,今儿你就带回去吧,省得留在我屋里长灰。”

江沼的琵琶是江二夫人教的。

江二夫人生前在江府,除了倒腾她的草药外,唯一的兴趣就是琵琶。

有一回江沼问她是不是很喜欢。

江二夫人说,人这一生,总得给自己找个乐子。

江沼那时不懂这些道理,只知道好听,便央着母亲教了她。

小时候经常奏。

长大了倒是奏的少了。

偶尔奏上一曲,也是夜深人静,短短几声,草草了事。

大抵也是不愿想起沈烟冉。

沈老夫人让嬷嬷将琵琶拿出来时,并不见半点灰尘,养的很好。

江沼还是接了过来。

沈家三位姑娘过来请安,正巧撞见江沼手里的琵琶,回去之后便一窝蜂地都涌进了竹苑,“表妹就让咱跟着热闹一回呗。”

二姑娘是个性子活泼的,硬要江沼奏上几首曲儿才罢休。

一旦有了先例,可就不是一回能了事,连着几日沈家的三位姑娘去老夫人屋里请完安,脚步都不带拐弯,直接上了竹苑。

江沼今儿奏了一段夕阳萧鼓。

琵琶声穿透竹林,雪地里寂静的庭院,霎时余音绕梁。

飘零的几片雪花底下,沈家的门庭却是热闹非凡。

前厅里坐着三位客人。

太子陈温,瑞王陈誉,表公子宁庭安。

大冷天的,沈家大爷的背心愣是出了一层薄汗,沈家世代为医,最大的官职,还是沈大爷的六品驾司部掌事,余下的皆为医官。

宁庭安是表公子到也罢了。

沈家这样的小户,今儿竟来了太子和瑞王两尊神,“太子殿下若是想要药材,派人传个话,下官给殿下送过去便是,怎敢让殿下亲自跑一趟。”

沈大爷话虽如此说。

但大抵也知道什么原因。

江家四姑娘前几日刚到沈家。

沈家也就老夫人一人知道,江沼为何会来芙蓉城,御赐的婚事,若要退婚,需得皇上亲口同意,并正式下退婚书。

退婚书没下来,传言毕竟只是暗地里的谣言,知道的人是少数。

沈家大爷,给沈夫人使了个眼色,站在角落里的周姨娘,却是快了一步,赶紧让人去了竹苑。

“这可是琵琶?”从门口进来,瑞王就听到了里头的一阵琵琶声。

“回王爷,正是。”

“不知奏曲的是沈家哪位姑娘?”瑞王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时了,吼吼吼。虐狗男人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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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瑞王今儿是半道上才跟上的陈温,昨夜宿醉在外,今早回府,迎面便与陈温撞了个正着。

“皇兄去哪儿?”

陈温默了几息才淡淡地道,“雪灾之后,城中已有不少百姓染了风寒之症,孤去一趟沈家,商议药材事宜。”

陈温不善说谎,也不善于隐藏心思,脸色虽淡然平静,但在说这话时,眼神并不坚定。

数日过去,她既没来,他去关心一二,也在常理之中。

见瑞王的脸色明摆着不信他,陈温也没辩解。

瑞王却招来了宁庭安,一同跟了上去,“皇兄如此替勤政爱明,臣弟惭愧,又岂能让皇兄一人前去。”

自从知道那日看上的姑娘,竟是未来的嫂子后,瑞王也只能认栽。

比起沮丧,更多的是震惊。

今日来沈家,便纯属好奇,想瞧瞧那位多年未见的嫂子。

**

经瑞王一提,几人微凝神,琵琶声似乎清晰了些。

与刚才的曲子又不同。

其声悠扬回荡,婉转起伏,配着满地银雪,几人的思绪竟是不知不觉中竟被牵了进去,随着那调子越飘越远。

沈家大爷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陈温,才恭敬地回答瑞王,“王爷不知,奏琵琶的姑娘是江陵江家的四姑娘,前几日过来芙蓉城探望家母。”

瑞王面露讶异之色,扭头去看陈温。

陈温眸子里升起了一抹同样的讶异,不过转瞬即逝,瑞王望过来时,已了无痕迹。

“皇兄,没想到嫂子还会奏琵琶。”

陈温搁下茶杯起身,负手立在廊前,赏起了庭院里的雪景,耳畔的琵琶声却是陡然停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待多时,远处竹林里传来了几串笑声。

银铃悦耳。

周姨娘的人先一步到了竹苑,依照适才周姨娘附耳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屋里的几位姑娘,“宁家的表公子过来了。”

没提太子和王爷。

沈家的姑娘也就三姑娘没许亲,早前倒是也许了,可周姨娘瞧不上对方的门第,寻了个由头给退了。

如今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今日府上突然来了太子和王爷,周姨娘岂能放过这天载难逢的机会。那泼天的富贵只要落在三姑娘身上,她这辈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周姨娘知道若让沈夫人派人去,必定只会让江沼一人出来,说是表公子来,三位姑娘定会一同出来凑个热闹。

沈家三位姑娘一听,果然便拉着江沼下了楼,二姑娘说,“表妹怕是有好些年没见到宁表哥了,咱来打个赌,瞧瞧他能不能认出表妹来。”

沈家的姑娘们并不知江沼已与宁庭安打过照面。

更不知两人还同了一段路。

江沼没急着去解释,怕一开口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便也由着她们牵着下了楼。

大雪之后放晴了几日,此时又开始断断续续飘起了零散的雪花,门前立着的人闻声抬头,便见几道靓丽的身影,罗裙点地踏着积雪款款而来。

风拂过,衣袂微微飘荡。

江沼梅红斗篷披身,手臂被二姑娘攥住,也不知道二姑娘说了些什么,江沼身子轻轻后仰,半低着头将自个儿挨了过去。

慵懒娇美之中透着一股子妩媚。

一娉一笑,天地万物均失了颜色。

有飞雪卷进竹帘,落在庭阶前的那双黑色筒靴上,一瞬便化了个干净。

陈温很少去看江沼。

更多的时候,是江沼的目光偷偷投在他身上。

偶尔的一抬头,无意瞥见一眼,也只能瞧见她低垂的鬓角,和羞红的耳尖。

陈温谈不上什么感觉,就似是太子之位,从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他的,而江沼也是如此。

平平淡淡,犹如一杯清水,虽离不了,却不会有任何心跳悸动,很少有过当下这般怔愣之时。

陈温的一双黑眸褪去了冷淡,轻轻地落在了她身上,一向冷静自持,此时却颇有些移不开。

对面的人几声低语之后抬起了头,烂漫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然而在瞧见庭阶上立着的那人时,就像落在身上的雪花,转瞬化尽,只余了一抹淡淡的冰凉。

陈温缓缓地走了过去,黑靴底下的积雪,呲呲作响。

沈家的三位姑娘谁也没有料到,前厅里还有外男,均是一脸惊愕,既撞见了,便依照规矩行了礼。

“起。”

陈温的声音醇厚。

话音刚落,沈家姑娘一一散尽,江沼的脚步动了动,也想跟上去,然对面的那双筒靴,却是直直地立在她跟前。

江沼的目光垂下,盯在他青色袍子下的靴尖。

近了陈温才看到她一贯披散的发丝,编成了一条长辫,从肩头绕过,搁在胸前,顶端系着一条艳红的丝带。

那日他选的发带是浅粉。

如今这番一瞧,大红倒是更配。

江陵一别,今儿两人还是头一回碰面。

两人分别的方式并不是很愉快。

但江沼没有打算去同他交代,为何要连夜离开,陈温也没问,她为何将那簪子放在了客栈。

两人静静地站着。

一枚六角飘雪在空中打了转,落在了她的额前的发梢上,陈温身子突然微倾,往前移了一步,刚伸出手,跟前的人却是利落地测过头,生生避开了他的触碰。

陈温的手僵在半空,心头的异样,比起前两回更明显了些,眼瞧着那雪花从她发梢上落下,黏在在她洁净的脸庞,融化后留下了一粒小小的水珠。

冰雪凉,江沼的眸色也很凉。

顿了半晌,陈温收回手背于身后,才开口问她,“何时会奏琵琶?”

陈温从未主动去询问过她。

也从未了解过她。

除了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外,陈温对江沼的一切,皆是一概不知。

若不是今儿无意听到琵琶声,他根本不知江沼会奏琵琶。他只知道她会煮茶,会煮药膳,会做各种花样的糕点。

往日从不在意的事情,陈温今日还是头一回去回忆,许是带着几分愧疚,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了很多。

然而对面的人脸上,却明显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和娇羞。

江沼回答,“回殿下,很久了。”

语气很生分,陈温听出来了,瞧向她的侧面,往日他望着她时,能看到她长睫不断的颤动,今日那排长睫下的眸子似乎特别稳,清清凉凉,不见半点波动。

陈温突觉得有些烦躁。

从她脸上瞥开目光,又说道,“三日后,孤启程回江陵。”

说完安静地等待对面人的反应,却只等到了一句,“殿下路途顺遂。”

陈温又将目光落回在了她脸上,跟前的人仍是半垂着头,露出的一点眸色,依旧无任何波澜。

雪花落地无声,寂静的庭院亦是无声。

江沼突然想起来那一年,满地雪霜,她瞥见他的身影,抄了近路,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假装当做不经意地撞见,微笑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脚步没有半点懈怠,连视线也未曾在她脸上停留。

江沼又觉得冷了起来,丝丝冰凉从指尖凉到了骨髓。江沼双手轻拢了斗篷,便听陈温问她,“你不回?”

江沼垂目默认。

风吹过竹苑的丛竹,有簌簌声,似是一阵急雨,陈温的声音落在那风口上,又道,“若是回,可与孤同路。”

待风停后,江沼对他福身,“多谢殿下,民女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这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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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那低头垂目的乖巧模样,看似同之前一样,却又哪里不一样了。

陈温久久地盯着她。

冰冷的雪地里,隐隐溢出了一抹草药清香,很淡,如幽兰。

陈温熟悉这个味道,具体想不起来是何时开始氤氲在自己周围,但知道很久了。

冷风突然掀起了她衣角,陈温瞧了一眼她紧紧捏住的双手,白皙的肤色泛出了青紫,寒凉入眼,仿佛她身上的那冷意,也传了几分过来。

陈温负在身后的掌心握成了拳,这才地退后了一步,没再问她,只低声说道,“外面凉,回屋吧。”

沾了雪水的青石板上,留了一道浅浅的脚印。

直到那双金丝线祥云纹的筒靴,彻底地撤出了视线内,江沼才抬起头,雪地里的青色背影渐渐远去,陈温没再进屋,径直出了沈家大门。

江沼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

十年来,她竟也能学会拒绝,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难。

立在雪地里的梅红身影,那番侧目凝望,似回眸顾盼,又不带半点眷念,眸色流转之间,一张脸愈发地冷艳迷人。

竹帘后瑞王的两道目光定了神,周身似被施了魔咒,一时动弹不得,正盯得痴傻,跟前突然挡了一道人影,瑞王恼怒地抬头,便见宁庭安挺直了腰杆子,一脸坦然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就似那日他告诉他,江沼是她嫂子时,一模一样。

瑞王屁股底下顿时如镶了银钉,猛地坐起来,几步走到出门口,冷风一吹,才稍微醒过神来。

江沼正好回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了个正着。

江沼的神色有片刻的呆愣,随后忙地低下头,对其福了福身,正欲调转脚步,身后突然一声“嫂子”愣是让她逐步,停了下来。

适才的那一眼,江沼便觉得有几分眼熟,再经回忆,才想起来,是那日在客栈无意撞了一眼的人。

那时她就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陈温的影子,如今又这番唤她嫂子,跟前之人是谁,并不难猜。

江沼再次额首行了礼,“臣女见过王爷。”

江沼对瑞王的印象很淡薄,瑞王虽十四岁才离开江陵,江沼也曾多次入宫,可过去的十年里,她的眼里只有陈温,对瑞王的关注并不多。

“嫂嫂这回倒是认出本王来了。”瑞王走在她跟前,身板子比起陈温来矮了些,但仍高出江沼大半个头。

瑞王这般说,江沼便知上回在驿站里的那遥遥一望,他也记得。

江沼唇角轻弯,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如瑞王那般热情,清清淡淡,也没去刻意纠正他的称呼,礼貌地说道,“那日是臣女眼拙,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江沼没再停留。

说完就转过身,脚步匆匆往竹苑赶,斗篷内裙摆上绣着的那朵白色牡丹被荡起,如冰雪里的一株雪莲,白洁而孤傲。

**

当日三人离开后,沈老夫人就将沈大爷叫进了屋里。

“我沈家的规矩你怕是忘了。”沈老夫人劈头一句,也没有转弯抹角。

今儿周姨娘耍出来的那点小聪明,岂能瞒过她的眼睛,沈老夫人气的不轻,沼姐儿千里迢迢赶来沈家,就为了避开太子,结果直接将人送到了眼皮子底下。

怎可能不堵心。

沈大爷一出来就去找了沈夫人,他那一个眼色递过去,本欲让沈夫人单独只会江沼一声。

谁知道四个姑娘一同下了楼。

“老爷训人之前,还是好好想想,这事谁能做得出来吧。”沈夫人也没有好脸色。

她的人才到半路,四个姑娘已经下了楼。

大姑娘二姑娘是许了亲事,三姑娘却还没有,沈家今儿来的是太子和王爷,这般赶过来,图的是什么,也不难猜。

“你的心是让猪油给糊住了?”沈老爷闯进周姨娘屋里,脸色乌黑。

周姨娘知道这事瞒不过,也不想瞒着,眼圈一红,倒先委屈上了,“妾还不是为了咱姑娘着想。”

沈大爷恨了她一眼,“我给你说过多少回,我沈家世代为医,不图那富贵,要真想图个什么,当年四妹妹攒出来的功劳,就足够让我沈家一步登天,可娘拒了皇上的赏赐,只想呆在芙蓉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鬼主意?”

平平淡淡四个字,周姨娘这些年听腻了。人活一世,谁又不想出人头地,风光一把。

周姨娘平时就嫌这一家子端着,虚伪得厉害,如今再听沈老爷一说,心头那口气就没有憋住,咬着牙说道,“那是娘不要,怨得着谁。”

话音一落就挨了一巴掌。

之后三姑娘就被禁了足,江沼还是第二日听二姑娘说才知道。

江沼去同沈老夫人请安时,沈老夫人想起了前几日江沼找出来的拿箱子,“今儿天没那么冷,我让颂哥儿陪你去街上将那箱子开了。”

江沼说,“让三姐姐也一道吧,路上还能多个说话的人。”

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宠爱地说道,“你那心思玲珑的很,人人都说发丝儿长的细软的人,心也细,打小我就知道你性子软,心肠也善。”

沈老夫人又想起了退婚的事,“既说了退婚,那退婚书也该下来了才是,可昨儿太子亲自赶来沈家,这一趟,我倒是看不出来他是什么主意了。”

江沼低头没说话。

沈老夫人瞧着心痛,便又握住了她的手,动了几分感情,“等翻了年,我同江家老夫人通个信,皇上不下退婚书,咱自个儿要去,这般吊着吃亏的可是你,等退婚书一下来,我便替你在芙蓉城寻门亲事,比起江陵,芙蓉城山清水秀,更适合你,横竖你江家大姐也嫁了过来,往后就算我撒手归了西,不论是沈家还是江家,你在这边都有人照应。”

江沼听沈老夫人说完,一头就钻进了她怀里,轻声地说道,“祖母别为我操心,我不苦的。”

苦日子都过完了。

**

早食过后,三姑娘沈霜就来了竹苑等人。

来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一身都是新。

金丝绣暗花长裙,丝绸绣花袄,外头一件拖地浅粉斗篷,白色狐狸毛镶边,里头用的是上好的蚕丝。

素云眼前一亮,一面领她进屋,一面夸道,“三小姐今儿真好看。”

江沼还在收拾,来了芙蓉城之后,她便喜欢编辫子,一头素发,插了一根白玉簪,看似简单,可那白玉簪上的镶嵌的蓝宝石,却是价值连城。

“表妹这簪子真好看。”沈霜走到她身后,只觉得那宝石的光耀眼得很。

沈老夫人虽一生简朴,平时里对姑娘的吃穿并没有苛刻,但比起江陵的江家,还是相差胜远。

沈霜头上今儿就一根素金叉。

江沼笑了笑,起身便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只红宝石的簪子,转身让素云给沈霜戴上。

“送给三姐姐了。”

来沈家的那日,江沼已给过礼,江家姑娘人手一只玉镯,江家哥儿都是玉佩挂件。

今儿突然又多给了三姑娘一只簪子,沈霜虽也移不开眼,但还是知道礼数,连连摆手说使不得,“这可都是妹妹的东西,贵重着呢,姐姐哪里敢收。”

素云没听她的,直接给她插在了头上,“三小姐戴着好看,就收了吧,小姐屋里还多着呢。”

本是客套的一句话,全凭听的人如何去想。

沈霜微笑的谢过,面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后来再看那簪子时,便觉得没了初时那般亮眼。

二少爷沈颂亲自驾的马车,“表妹很多年没来过芙蓉城了,今儿既然出来了,呆会儿办完事,我便带你去逛逛。”

江沼说好,“多谢二表哥。”

马车驶出沈家,刚到街口,却渐渐地缓了下来,沈霜掀开帘子问沈颂,“怎么了?”

“太子殿下今儿在百寿堂施汤药,来的百姓太多,恐怕要耽搁一阵。”

江沼凑了一颗脑袋出去,也想瞧瞧外面的情况,听了这话立马缩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忘记了和宝宝们说一声520快乐,今天补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哈哈。还有昨天那章最后几行我去掉了,我怕他太渣,死的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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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马车内江沼脸才露出一角,又隐了回去,自个儿躲好了,却不知素云人还在马车外,她躲了也是白躲。

三姑娘回头瞧见她极欲躲藏的神色,忙地盖下了帘子,抿嘴笑了笑,当她是脸皮薄,也没出言去臊她。

谁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

雷都打不动。

两人还一同来了芙蓉城,说是巧合谁又相信。

沈霜突然羡慕起了江沼,羡慕她活出了一个姑娘最高贵的模样。

唯一不足的是从小没了爹娘,思及此,沈霜又生了些怜悯。“表妹不用着急,路不远。”

过了百寿堂那段,后面的路很顺畅,沈颂将马车停在铁匠门口,进去探了一番,才出来接江沼。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把铜锁就被铁匠撬开,江沼没急着打开,抱着匣子从里出来,直接上了马车。

二少爷便问她,“表妹可有想去的地儿?”

江沼掀开车帘探出头,朝前头的街口望了一眼,一口气说出来好多个地儿。

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珠宝铺子,胭脂铺子,绢布铺子。

江陵天子脚下规矩多,姑娘不如芙蓉城这边来去自由。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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