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说话声被陈温平静地打断,“擅传谣言者,杀无赦。”

陈温手里的剑从那人的后脖子而下,穿了个透,鲜血咕噜咕噜地直冒,那人紧紧地捂住脖子睁大了眼睛,人群中霎时一阵惊恐的尖叫。

陈温冷眼抽回了长剑。

他终究只是一个俗人,做不到普度众生,他也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既然都想活着

那便各凭自己的本事。

“杀。”陈温回头对侍卫吩咐了一句,王府门前顿时血溅三尺,陈温的人马从王府门口一路杀过去,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血路,人群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恐惧声和绝望声震耳,“太子杀人了,太子疯魔了......”

瑞王猛地一个起身,屁股下的凳子几个翻滚,急急忙忙地冲出去便见陈温提着剑,一身是血从容地踏了进来,那双眸中的凉意瘆人,里头的坚决容不得半分抗拒,陈温对瑞王说道,“准备弓箭手。”

宁庭安曾对他说,当年的江将军也疯魔过。

是在江夫人被逼死之后。

他曾问过江家世子悔不悔,江言恒说当时未曾想过。

从懂事以来,他便是所有人的楷模,是天下苍生的希望,条条框框将他约束住,他为了这个国家而活,为了百姓而活,为了陈国的千秋大业而活,他行走的每一步皆是小心翼翼,太子的身份,提醒着他时刻要保持理智,保证公允。

要爱国爱民。

他也这般照做了二十余载,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世人,全身心投进了如何治国之中,他一直以为他的抱负是天下苍生,他便将她排在了最末,然而今日,他只想护着她,哪怕与苍生为敌。

“殿下......”

“皇兄......”

周顺和瑞王同时出声。

一万余百姓,其中有一半皆是孩童,箭一出,他太子的名声和名誉,便将一去不回,一个滥杀百姓的罪名扣下来,若能活着出去,必会受到言官的谴责,若不能活着出来,终将会在史册上留下一笔。

陈温却是从瑞王身边直接走过,亲自指挥府兵,“上弓箭。”

小三子从未见过陈温杀人,适才那一剑让他半晌都未回过神来,如今再闻得这话,终于明白为何王爷独独就杵太子。

太子疯起来比瑞王还可怕。

密密麻麻的箭头如雨点子落入了人群之中,凄惨声响破了天际,狂风拍打着雪花,落地皆化成了血水,“太子疯魔了......”

然没有人能逃出去,一万余人,陈温一个都未放过。

治国了这些年,陈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手中的权势,以驾驭敌国的手段来对付百姓。

他只知道他想护住那个人。

没有人有资格从她身上夺走一分一毫。

谁又敢......

宁庭安去了一趟沈家,再从沈家匆匆地赶回来,见到的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宁庭安看着陈温满身是血的从一堆尸骸中走过来,身子僵硬脚步挪不开半步,凌乱的雪花落下贴在陈温的脸上,沾了鲜血瞬间化成了一道道血红的雪水,从那张阴霾的脸上滴下来,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终是让人闻风丧胆。

宁庭安透过尸野,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屠杀。

父亲说那日的雪花落地即化,今儿这场雪亦如是,鲜血流进雪水中,从王府门口蔓延到巷口之外,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久久散不开。

“殿下。”

宁庭安唤了他一声。

陈温在他跟前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剑交给了身后的周顺,又从宁庭安手里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那马匹在原地好一阵打转,才缓缓地朝前而去。

宁庭安赶紧跟在他身后,说了声,“江姑娘在老屋。”

风声扑扑,迎面刮来,狂风灌进了陈温的两个袖筒,凉意突地一阵窜上来,陈温那双浑浊的眼睛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马蹄声一路疾驰到了沈家老屋门前,陈温翻身下马,却是在那门前的庭阶上逐步不再往前。

“打盆水出来。”陈温对宁庭安说道。

陈温在那庭阶前平静地褪了被鲜血浸透的大氅,洗了一把脸,将身上的血迹抹得干干净净,才提步跨进了门槛。

老屋里那排梨树积雪融化,光秃秃的几根枝丫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陈温的脚步从那长廊上缓缓走过,院子很清净,陈温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江沼正坐在沈烟冉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埋头整理一堆药单,一股冷风突地从门口窜进撩起了江沼肩头的几缕发丝,也掀了那几面上的几篇纸页,江沼抬起头,便见陈温立在门口对她微微扬了扬唇角,随即弯身拾起那些纸张,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重新替她放在了她手边。

“怎的不关门。”陈温轻轻地问她,抬手拿了个墨砚压在其上。

第58章

陈温转身又去替她关好了门, 回头见江沼从那椅子上起身行礼,便温声说道, “你忙你的。”

屋子里的陈设是宁庭安前儿来布置好了,就似是知道江沼早晚有一日会来到这个地方,连炭火都备好了,此时就搁在江沼的脚边。

江沼重新落座,倒也当真自个儿忙了起来。

陈温并没有离开,而是安静地坐在了江沼身边的凳子上,半晌江沼抬头望了过来,陈温问她,“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江沼没说话,眸子落在他身上,如往日那般没有半点温度,陈温便知她是想赶自个儿走,陈温张了张嘴轻轻地说道,“让我再坐一会, 保证不会扰你。”那声音低哑, 透着疲惫。

江沼眸子里闪过讶异, 便也收回了视线由着他。

陈温这一坐, 却是几个时辰, 就跟屋子里没他这个人一般,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目光在江沼和屋里那百格纸窗之间来回的穿梭,瞧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暗沉下来,从始至终未弄出半点声响。

往日在东宫,陈温处理起奏折来,也曾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脊背都不带半点弯曲,对他来说,这番静坐倒也不难。

三舅舅曾问过他,“也不知咱英明神武的太子爷将来会栽倒谁的手上。”

文乐公主曾经对他讲过的一段话本子——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能为了一个人甘愿坠入地狱,那便是爱了,那时陈温摇了摇头,笑话她定是没少去打扰姑姑和舅舅,话本子听太多。

如今却都灵验在了他身上。

屋子里的光线暗沉下来,江沼终是落了笔,抬起头瞧见陈温还端坐在那里,双手撑着膝盖,脊梁绷得笔直,不免愣了愣,素云不在身边,江沼起身自个儿去点火折子,油灯的光亮晕开在屋内,陈温又才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在这歇几日。”陈温在江沼开口之前先说道。

江沼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那面上的疲惫比午后那会更是明显,江沼抿了抿唇没说不好,也没说好,这番僵持了片刻,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咕噜”声,很是清晰。

江沼抬头,却见陈温转过脸,手指触了触鼻尖又放下,神色难得露出了几分窘迫。

江沼怔住,立在那半晌才问,“今儿只来了殿下一人?”

陈温回头看着她轻声答,“嗯。”

沈家老屋的老官家,已被宁庭安打发走,院子里这会除了暗卫,也就只有陈温和江沼,江沼没去问他为何而来,但知道就他如今这番架势,定是铁了心地不会走。

大半日未进食江沼也饿了,便从那屋子里出来,到了前院的厨房打算生火熬粥,曾经替陈温做过无数回药膳,江沼早练就了一身的厨艺。

江沼低头在灶孔里生完火,一抬头就见陈温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挺直的身板子个头又高,往那灶前一站,顿时显得这屋子矮了几分。

江沼起身,“殿下若是饿了,可回王府。”

陈温脱口而答,“不饿。”

江沼也没再看他,清清淡淡的小半锅粥食煮出来后,江沼到底还是多乘了一碗,端到了陈温的手上。

陈温接了过来唇角缓缓地展开,双目定在她的脸上轻声说道,“谢谢沼儿。”江沼没应转过身端了自个儿的碗,径自坐在了厨房内的小木桌前。

陈温也跟了过去。

一张四方小桌,并不算大,江沼和陈温各坐一面,抬头便能看到对方,江沼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陈温便也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不再紧瞅着她,伸手拿起了碗边的瓷勺,一时竟没能握住,一只手不住的打着颤,叮叮当当的几声响,江沼抬眸望了过来,陈温及时地将手收了回去,冲着她笑了笑说道,“有些烫,凉会儿。”

江沼并不想多呆,开口撵人,“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陈温没动,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看着你吃完再走。”江沼却是低下头端着那碗起了身,“殿下慢用,臣女先告退。”

陈温听到了身后的那声关门声,坐在那半晌没动,门外的风拂进来,吹得灶孔里的火星子忽暗忽明,星星点点,像极了深夜里的几簇繁星,陈温再次抬起了胳膊,握住了勺子。

白日里那番刀起刀落,也没见他的手打过颤,此时却抖得厉害,清脆的响声落在寂静的屋子里,陈温紧紧地攥住那只瓷勺,一勺一勺地将那白粥送入口,然那粥却堵在了喉咙,每咽一口,便如同被刀子割过一回,疼痛顺着那粥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冰凉的水珠从那血红的眸子里落下来,直到碗里见了底,陈温终是松开了那瓷勺。

二十年来皇家的礼仪告诉他,就算天崩地裂,他那脊梁依旧挺拔笔直。

宁庭安到府上寻了一圈,才在厨房里寻到了陈温,宁庭安立在陈温身后鞠躬行礼,轻轻地说道,“殿下,平息了。”

无人再敢要江姑娘的命。

也无人再敢出现在王府。

因所有人皆知道太子殿下已经疯魔。

今儿的那一场屠杀之后陈温变成了人人口中的魔鬼,短短几个时辰,陈温从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便成了众人谈之色变的地狱魔鬼。

陈温没回应,宁庭安又说,“皇后已从江陵出发,亲自前来支援,芙蓉城通往外处的几条山路,两边都在抢修,不出三日便会完工。”

陈温回道,“好。”

宁庭安说完并没有离开,陪着陈温站了一会,便徐徐对陈温说道,“陈国开祖皇帝,曾为了巩固政权,杀尽了前朝皇室一个活口未留,二十年前有余堂窜动百姓起义,皇上派卫将军前去武力镇压,也曾死伤无数,百年间,陈国哪个皇帝又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夺来了政权,殿下今日所为,臣以为并未违背哪条法纪,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若是不能以闲德服人,便以权势服人,也能控制天下。”

今日殿下的手段虽残酷,却起了效果。

陈温这才回过头凝住宁庭安,“师爷心怀大志,区区芙蓉城倒是委屈了你。”宁庭安瞧清他的神色后,心猛地一沉还欲再开口,却见陈温从腰间取出了一枚令牌,交到了他手里,“好好效忠瑞王,他定不会亏待了你。”

宁庭安没去接,陈温起身将令牌搁在了桌上,“让孤再陪她最后几日。”

宁庭安身子僵住,陈温从他身旁走过,厨房里的那扇门再次被打开,风拂进来,灶孔里的火星子已化成了灰烬,不见半点光亮。

夜里的飞雪更是肆虐,陈温出去后望了一眼西屋亮出的灯火,久久立在那长廊上。

“放心,我答应过你,会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继续虐几章太子,回到江陵咱们再慢慢甜。(PS:我原本只是一名甜文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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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周顺听宁庭安说王爷要住进老屋, 早让人收拾了一堆的换洗物件儿拉过来,却没想到被拦在了外头一直侯到了天黑, 宁庭安走后,周顺才被放了进来,进来又寻了一圈,最后在那廊下寻着了人。

“殿下先换身衣裳吧。”周顺瞧见他已褪了白日里的那件鸦色大氅,里头的一身衣裳还是今儿那身,藏青色的颜色,那血浸在上头倒也瞧不出来。

陈温没应,到底还是随着周顺回了房。

陈温住的是江沼对面的那间屋子,事先谁也没有料到陈温这场变故,更没料到殿下会住进这儿,屋里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火,房门打开冷浸浸的气息扑面而来,周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赶紧去灶屋里烧了一盆银骨炭回来。

进屋时, 便见陈温拳头搁在唇角, 咳了几声。

“天气凉, 殿下当心身子。”周顺将火盆赶紧移到他身旁, 换衣的衣裳准备好搁在了里屋, 又去烧了热水,一直忙乎到半夜,才伺候陈温歇下。

后半夜里周顺又听得了几道咳嗽声,一时也不敢睡死了,就在那屋里的榻上打了一夜瞌睡。

今儿那场屠杀,周顺心里一直煎熬着, 在看到陈温亲手拿剑刺进百姓喉咙的那颗,周顺便知,殿下终究是没能跨过这道坎儿。

那江姑娘就是他的命。

谁又能动。

只是周顺不知,殿下这跟头栽下去,能不能起得来。

周顺伺候了陈温十余载,不只是了解陈温的脾性,也见证过他曾经所做的每一件事,十几年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如何治国,如何为百姓谋福之上,这里头又岂只是身不由已,若没有自个儿的心思抱负参合进去,又怎能坚持这些年。

周顺心头隐隐不安,一直到天色快亮时才睡了一阵,待天色一亮陈温又将他赶了出去,“这几日都不用过来伺候。”

**

江沼昨儿歇的晚,早上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已是辰时末,便觉腹里一阵空,才想起昨儿一日几乎就喝了夜里的那碗粥。

江沼起身又去了厨房,老管家走的时候那厨房里的东西都备齐了,后来宁庭安又补了些,东西倒是齐全,就是得自个儿动手。

外头是什么形势她不知,也没问,但她知道昨日那般离开王府,表哥并未让素云跟来,便是将她藏在了这里。

为何而藏江沼心里有数。

但江沼没有功夫去想。

今儿外头的天倒不似昨日那般狂风暴雪,虽也飘着雪花,好在风小了不少,江沼披了件梅红斗篷,上了长廊,轻轻地推开了厨房的木门,却见里头冒出了一股青烟,忙地走近两步,才见到了灶台后的陈温。

四目相对,陈温从江沼的错愕中直起了身子,从容地抖了抖身上的木柴渣,“行军打仗时我倒也生过火,却与这不同,是两门技巧。”

江沼没想到他倒是当真住了下来,醒过神来对其福了福身。

江沼不知他这般又为何,也不想知道,正欲转身离去,陈温问她,“沼儿能帮我生火吗。”

江沼又生生的顿住了脚步,默了几息便伸手解了那斗篷系带儿,正要找个地儿挂起来,身旁一只手伸来,及时地接了过去,“我替你拿着。”

江沼抬头,陈温眸子里的那抹墨色浓烈地化不开来,似是要将她融进去一般,江沼便瞥开目光没再同他拧下去,径自走到了灶边蹲下了身。

陈温紧跟上,如昨夜那般立在了灶前,视线落在她身上,唇角轻扬。

那张脸似乎能让人上瘾,看的越久,越是移不开,江沼的发丝算不上乌黑,稍微带了些栗色,却丝丝细柔在那光线底下泛着浅浅光晕,今儿素云不在,江沼自个儿的挽的发,有几缕发丝从玉簪里落下,拂在她如白玉般的脸庞上,却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妩媚,少了些冰凉。

即便那张脸依旧没有笑容,陈温却很满足。

灶前的火光渐渐明亮,屋子里多了些暖意,江沼起身脚步来得及挪动,那木头锅盖里头突地一阵动静,江沼愣了愣虽不太想去管那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太好。

太子生来高贵,又岂会这些粗活儿。

屋子里就这么一口锅,江沼不想就此废了去,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殿下这锅里放的是何物。”

这大抵是从那场退婚之后,江沼头一回主动同陈温说话,陈温心头蓦地一酸,喉咙堵塞住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

“鱼。”陈温艰难地咽了喉咙,轻轻地说道,“院子后面有条水沟。”

江沼眉心跳了跳,便揭开了那盖儿,确实是鱼——活蹦乱跳的鱼。

“殿下不该来这。”江沼将那锅盖儿放在一边,正欲再开口,目光却瞟见了陈温的筒靴,若不是地上映出来的一滩水渍,很难看出那双筒靴已经被浸了个透,江沼转过目光,“煮鱼不是这般煮的,得开膛破肚,殿下想吃鱼,吩咐一声周总管便是。”

江沼不再去看他,走到他跟前,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斗篷,陈温却是躲开没给她,江沼抬头愣住,冷不丁地撞进了陈温的眸子里,那里头如燃了一簇火,一股子灼热扑面而来,让她生了烦躁,江沼便也罢了,弃了那斗篷转过身就往门口而去,陈温却在身后唤住了她,“沼儿教我,我来做可好。”

江沼脚步未停,身后陈温又说道,“再陪我两日,两日后我放你自由。”那声音虽带着沙哑,却很认真。

江沼终是在那门口逐了步。

陈温笑了笑,疲惫的脸上透着无奈和凄凉,如今能留住她的,也只剩下了放手。

江沼见过沈烟冉亲手煮过鱼,父亲曾说母亲胆子小,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怕杀生,见到只小虫子都能吓得花容失色,江沼却不以为然。

沈烟冉杀鱼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活生生的蜈蚣抓在手里,也没见她变过脸色。

江沼本要自己动手,陈温将她轻轻拉开,“你站远些,说给我就听好。”

江沼同他隔了五步远,立在了他身侧。

滚滚青烟从那灶台里冒出来,溢出了青瓦,连着那烟雾一块儿飘散开来,两人相识了十年,终于决定放手了,才都静下了心来相处了一回,没有夹杂旁的杂念,只想好好的熬好一锅汤。

两人再次坐在了那张木桌上,两碗鱼汤搁在面前,谁也没说话,江沼埋着头勺子轻轻地拨动汤水,陈温的目光放肆地落在她身上,时光若能留在这一刻,也挺好。

“殿下回去换双靴吧。”江沼起身走之前,对他说了一句。

那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温才扬起唇角回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这章没写完下午还有一章。(说明一下:不会换男主,结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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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江沼回房不久, 陈温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走了进来,替她在火盆里添了些银骨炭。

江沼抬头, 难得见他穿一身月白。

陈温也没再去问江沼,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昨日的老地方,瞧那架势又要打算陪她静坐。

江沼今日却没坐多久,整理好了几上的药单,将一张药单和一张画纸,交给了陈温,“劳烦殿下将这药单交给舅舅,替我送些药材进来。”

身边没个人,江沼便也只能详细地同他说了,“画纸上的草药这个时节难寻,我画了茎叶和须根,劳烦殿下同舅舅交代,派个得力的大夫去一趟雪山,得取了最新鲜的才行。”

沈老夫人曾对陈温说过, 这场瘟疫或许只有江沼能治好。

陈温却从未去想过, 在他眼里, 她并非大夫, 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姑娘, 亦没普度众生的义务, 他从未将希望放在她身上,更不会让她去背负重担。

她若喜欢,随心便好。

陈温接了过来,说了声好,“外面风大,就在屋里呆着等我回来。”

江沼没应。

陈温也习惯了她沉默。

今日的天气同昨日一样, 辰时一过,便开始刮起了狂风,江沼也没去哪儿,就在西屋门前,将沈烟冉当初用过的灶台收拾了出来。

晌午过后,宁庭安来了院子,将江沼药单上的药材一样不差的送到江沼手上,独独就差了那画纸上的草药。

“人还没回来。”宁庭安解释道,说话时宁庭安的目光没往江沼脸上瞧,将药碾提进了屋里,又将药材细细地整理了出来,一样一样地用簸箕铺开便对江沼说,“我替表妹打下手,表妹尽管吩咐就好。”

宁庭安这会子倒是怀了希望,希望表妹当真就能将那药制出来,早早了了这场灾难。

若再如此下去,后果又有几人能承受。

这天下又何以能安定。

天色慢慢沉了下来,天幕蒙了一层灰,那药材还是没送过来,也没见陈温回来。

江沼起身去点灯,火折子拿在手上轻轻一吹,星星火光慢慢燃开,刚挨在那灯盏上,屋内一层暖光晕开,门口一阵脚步声,江沼回头便见陈温立在了门前。

许是那月白衫袍的缘故,将那张脸映得苍白,陈温走到她跟前笑了笑说道,“我回来了。”说完便将手里的草药递到了她手上,江沼感觉有隐隐寒气从他身上传来,正疑惑,陈温却及时地退后了两步,那寒气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去换身衣裳。”

陈温退了出去。

从那屋里出来,陈温的身子便无力地靠在了廊上的圆柱上,脸色苍白如雪,额头布了一层密密地细汗,稍微缓了一阵,才又提起了脚步。

他体会到了那种滋味,一个人行走在空旷无极的雪地之间,举目望去瞧不见尽头只见漫天飞扬的雪花,寻不着脚底下的路,仿佛这天地之间,只余了他一人,寒凉与空寂席卷而来,陈温又想起了她说她曾闭上眼睛幻想过无数回,他能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说那是她身体里遗留下来的习惯。

那话从那日起,就在他脑海里刻出了一道画面,今儿他站在茫茫雪地间,那画面便浮现在了眼前。

孤单单的一道身影坐在那,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前方。

他眼瞧着那双眼睛在等待中,慢慢地失了色彩,从最初的期盼到失望,到绝望,再到最后的释然,那冰凉的脸上再也瞧不见半点波澜。

陈温心口一阵猛缩,脸色越发的苍白。

宁庭安也不知何时从那屋里出来,立在了陈温的身后并未出声,直到瞧见陈温捂住胸口喘上了粗气,才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

陈温回头看着宁庭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惊动他人。”话音一落身子直挺挺地倒下,宁庭安眼皮子突突直跳,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寂静的灯火,终是咬着牙将他扶回了屋里。

宁庭安听了陈温的话,没去惊动旁人。

因他知道惊动了也没有用,昨夜他同陈温谈过之后,今儿一早便来了老屋却被陈温拦在了屋外,直到陈温后来出来,他才一路跟在他身后极力地劝说,不只是将陈国百年之间的史事都告诉了他一遍,还追踪到了之前的几个朝代。

宁庭安无非就是想告诉他,他并没有错,太子之位,他不必禅让。

然跟了一路,到了沈家门口前,陈温突然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话之后,宁庭安的喉咙如同被堵上了一般,再也没吭过一声,脸色一时失了颜色,惨白如蜡。

陈温上雪山宁庭安也知道,知道拦不住他,便派了沈家铺子里的几位大夫同他一道上了山。

夜里回来弄成这番模样,想必在那雪山上没少受罪。

宁庭安将陈温扶到床上,拉过被褥正欲盖在他身上,突见其胸口处鼓起了一块,宁庭安担心是沾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掏了出来。

一方绢帕,绣了一株兰草,绢帕的裹住的边缘绣了一个“诏。”

宁庭安知道这是太子的字。

这是私物,宁庭安正欲放回去,然那绢帕的角落却突然落了下来,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宁庭安的身子瞬间僵硬,半晌都没挪动,一向深沉的眸子,此时竟也有了几丝痛惜和动容。

他将表妹接到宁家的那一日,被太子为难留在了王府,表妹曾送过他一回糕点。

形状是梧桐花瓣,中间镶嵌了几粒芝麻。

他知太子心里还未放下,也知他对自己生了妒,便故意将盘里的糕点留了一块放在了陈温的桌上。

宁庭安能料到他会含泪往下吞。

也料到他会气愤地随手扬了去。

却没料到他会这般保存至今。

宁庭安的胳膊无力地垂下,轻轻地搁在了膝盖上,过了许久,那喉咙处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宁庭安垂目将那糕点重新包好,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来,对着双目紧闭的陈温轻轻地说道,“十年都能熬过来,最后的这一个坎儿,但愿你们也能挺过来。”

宁庭安走出了房间,去了对面江沼的屋里。

江沼正埋头撵药材,见到宁庭安进来便说了声,“还得劳烦表哥替我提桶清水过来。”适才见陈温走后,表哥紧跟了出去,倒没想到这一去会这么久。

宁庭安说了声好,脚步却没动。

江沼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便见宁庭安的脸色暗淡无光,悲凉地对她说道,“表妹去看看他吧。”

江沼手里的那药碾子突地一顿卡在了槽子里,宁庭安的目光也没有半点躲避,她当知道他说的是谁。

屋里安静了一阵,江沼缓缓地从那凳子上站了起来,宁庭安没再跟过去,只看着江沼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又从那丛丛梨树之间透出了个隐隐的身影出来,在江沼推开了那扇门时,宁庭安终于收回了视线,仰目望着夜色,几口冷风入喉,那堵塞的心口终于顺畅了些,才转身回屋取了水桶。

**

陈温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江沼进屋时,虽也燃着炭火,却透着一股子冷清比她屋里要冷上几分。

陈温合衣躺在床上,宁庭安走之前,并未替他盖上被褥。

江沼立在床前瞧着那张苍白的脸,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扯紧了紧,以往在东宫时,江沼时常替他把脉,陈温伸出一只胳膊来,面色总是漫不经心,“孤身子很好。”

江沼突地瞥开目光,没再去看他,手指搭在他的脉上,倒也没什么意外。

陈温确实是染了瘟疫。

突然来了老屋,身边又不留人伺候,江沼便也明白了陈温这两日的失常,江沼起身往那炭火盆里添了几块炭,回头打算替他将被褥压好,目光不经意扫过,却在那衣襟处瞧见了露出一角的绣帕。

那刺绣江沼很熟悉,愣了半刻,江沼还是伸了手,轻轻地将那帕子从里头扯了出来。

屋里就一盏灯火放在了陈温的床头,昏黄的光晕,朦胧地晕在屋子里,那绢帕里头的东西渐渐地映入了江沼的视线,五瓣油桐花,白色花瓣似雪,花蕊如桃,然上回宁家的食材不够,花蕊的粉桃并不明显。

江沼想起那日她同表哥送完点心后,被陈温追上将她拦在那雪地里。

他说他也未用过膳,说想吃她做的粥,想吃她做的糕点,然她曾经替他做过无数回,也从未得来那日他的一席话,那迟来的悔意,她便也不稀罕。

江沼盯着那点心,缓缓地看向了陈温,低喃出声,“都结束了,殿下这又是何必。”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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