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素云踮着脚尖从那侍卫的胳膊缝里瞧了一眼,正好就瞧见了小三子,素云见过他几回,便出声唤了他过来,“小哥可否帮忙打听打听,沈家三姑娘在哪。”

小三子被那一声小哥叫得脸色生红,倒也用不着去打听,他都清楚,“沈姑娘在董老爷子那打下手,王爷吩咐了,姑娘没什么紧急事,不要轻易出院子,这病来起来快得很,连秦将军那身板子都没能逃得过。”

素云一颗心沉了一路。

也知道,外头已经彻底地乱了。

“小姐一人走吧。”素云低下头劝说道,“芙蓉城已经乱了,老夫人和小少爷也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都在盼着小姐呢。”

江沼眼睛移到跟前的医书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外头的风吹得越来越烈,素云起身去关了门窗,呜咽的风声里响起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如同兵荒马乱的战场,前头战火延绵,唯有这后营里能暂时得来一份安宁。

然也不知能安宁到何时,素云劝江沼走,实则心里也清楚,此时能走出芙蓉城,岂能那般容易。

在那一阵马蹄声之后,王府格外的安静,夜色落下时素云打开门往外对面瞧了一眼,昨儿周总管过来指着隔墙的庭院对她说,“姑娘要有什么事,在这头招呼一声,我都能听见。”然而今夜那院子里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动静,唯有风声呼啸,太子殿下似乎从早上出去之后,便一日都未曾归来。

素云便也关了门,走到江沼跟前,坐在她身旁陪着她又瞧了大半夜的药书,又有些昏昏欲睡。

后半夜,王府上的一阵动静声惊醒了素云的瞌睡,几上的琉璃灯盏里的灯芯,江沼已经自个儿换了一回,一盏灯火照燃得正旺。

“小姐,我去瞧瞧。”素云刚起身,便听江沼说道,“瞧了又如何,白白去挨一身冻。”素云又才坐了下来,轻轻地说道,“小姐,外头怕是出事了。”

江沼头也没抬,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瘟疫一起,岂能再安宁。

“外面的物资到不了手,我芙蓉城就彻底地完了。”王府门前动火通明,一堆从各地赶来的官员围在那七嘴八舌,个个都神色慌张。

芙蓉城通往外头的几条路,今儿已全被城外的百姓摧毁,包括从江陵支援过来的物资和人手都一并被拦在了外面,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宛如一座孤城,城中的人只能慢慢的等死,要么被这一场瘟疫折磨而死,要么被饿死。

今儿送来王府的那份死亡名单上,人数已接近万人,一场瘟疫若同一股强劲的风,所刮之处,无一幸免,身子弱的人,第一轮都熬不过来便葬了身。

如今再加上那城外的路一断,犹如雪上加霜,芙蓉城人心惶惶。

各处官员今夜齐齐挤进王府,同瑞王商议到底如何应付芙蓉城的这场灾难,讨论了半个时辰,见众人七嘴八舌只知道惶恐,却论不出个关键来,瑞王将那凳子一踹,“芙蓉城是太平久了,才养就了你们一身娇惯性子,出个事竟是半点用处都无。”

王府大半夜又是一阵动静,瑞王将大半兵力调至了城外连夜抢修山路。

狂风刮了一夜,从后半夜起,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百姓已经开始动乱。

四处均已出现烧伤打砸的事例。

宁庭安坐在屋里,毫无睡意,这一番耽搁,一直到卯时,宁庭安才见到沈霜带回来的那位谣传者。

宁庭安本就一夜未眠,此时听到那消息,脸色更是如同从土里掏出来一般,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何时听说?”宁庭安沉声问那病患。

“三日前,草民还未发病,进了一趟戏楼,是从那戏楼里听来......”

宁庭安眼前有过一瞬间的漆黑,扶着那椅把手,一时脱了力气,还未缓过劲来,就见严青从门口闯了进来。

“殿下有令。”

此时天色还未亮开,隔着窗户能瞧见油灯散出了昏黄的光晕,宁庭安迎着风雪抹了一把脸,拿着严青给他的包袱,匆匆踏进了江沼的院子。

严青的马车早已候在了王府偏门。

那传言不只是董家那账子内,芙蓉城的街头小巷早已经处处皆是。

十年前围城只有五万人。

而如今芙蓉城有成百上千万人口。

宁庭安来之前,江沼才让素云打了一盆水来醒了醒神,这会子正好将昨夜瞧过的药书装了匣子,素云开门时说了声,“表公子倒是来得早。”

宁庭安立在那门前没进去,笑了笑温声说道,“表妹不是说今儿要去沈家老屋吗,正好趁着时辰早,我带你过去。”说完又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素云,“外面人多眼杂,表妹换身衣裳。”

出来时宁庭安却没让素云跟上,“你留在屋里,我同表妹不过去去就回。”素云正愣住,又听宁庭安说道,“待会儿若是有人来问,就说小姐身子乏正歇着。”

从昨儿夜里的那场动静之后,素云心里早就知道出了事,表公子今儿来这一趟,便应了她心里的猜想,这王府如今恐怕也不是安全地儿了。

素云立在那门前,喉咙哽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漫天飞雪天色阴霾,素云红着眼眶目送着江沼走出了王府偏门。

江沼前脚走,后脚王府门口的那条小巷便被人潮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没写完,下午还有一更,剧情高潮点,写起来太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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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素云没去听那外面的声音, 转身关了门,屋子里的灯盏未灭, 那几上的壶茶,她才刚放了茶叶进去,还未来得及搁在火上,被宁庭安进来一闪,如今再转过身来,一切都已经变了。

屋子里冷冷清清。

外头已是山雨欲来。

宁庭安领着江沼走出了后门,将她交给了严青,却没有跟着她一道走,“表妹放心不会有事。”

江沼乖乖地上了马车,也未多问。

麻麻亮的天色马车一路疾驰而行,宁庭安立在风雪之中,看着那马车安全地出了王府,才转身去了沈家会见太子。

**

王府后院的帐子内,黎明前夕终于消停下来, 董老爷子让沈霜去歇息一会, 然沈霜闭上眼睛, 心口却莫名跳的厉害, 没有半点睡意, 便又起身点燃了灶台, 开始熬次日清晨的汤药。

天色渐渐亮开,董老爷子一睁开眼,就见沈霜在往隔壁屋里端药,诧异地问她,“你这是一夜都没睡?”沈霜摇了摇头说道,“我睡不着。”

董老爷子便叹了声。

昨儿夜里的那动静, 谁心里又能安稳。

沈霜转身进了秦将军屋里,天幕一道青色的光亮从帐子外洒进来,榻上秦将军还未醒,沈霜轻轻地将碗搁在他身旁,见他怀里抱着那日她给他的黄历,边角压在了他的脸庞上戳出了一个印子来,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他胳膊,打算抽了那黄历,却不想秦将军突地睁开了眼睛。

秦将军吃完了第一贴药明显已有好转,昨儿沈霜从董家拿药回来,还曾见他立在那帐子前看着她。

沈霜见他醒了,慌忙地抽收回了手,转身将碗递给了他。

沈霜日日面纱遮面,秦将军每回只见其前来送汤药,却从未曾听她说过话,只觉那身影有几分熟悉,却又不敢肯定,如今瞧了她那慌忙躲开的眼神,心头的猜想便也有了八分肯定。

秦将军瞧着她仓皇的背影说道,“多谢沈姑娘。”

沈霜身子愣是一僵,然还未等沈霜转过身过,王府们外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动静。

董家小公子董凌匆匆从那前院里过来,掀了帐子便对董老爷子说道,“出事了。”

董凌一脸死灰,“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听说江二夫人当年能救了围城七千多人,是因江二夫人身上的血引子,这会子全都堵在了王府,万民请愿硬要江姑娘普度众生。”

董凌话音刚落,身后突地一声碗碎声,却是沈霜提了裙摆直冲了出去。

沈霜到了前院见全是王府的兵将,根本走不通,又才绕了道匆匆赶往了江沼的院子。

董老爷子则是脸色一阵泛青,恨声骂道,“愚昧!谁还敢传出这等荒谬之言,就不怕被诛了九族。”

当年从围城中走出来的人,皇上皇后拟了圣旨,高公公亲自到城门口宣读,倘若围城里的谣言有朝一日传了出来,便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这十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如今却在这节骨眼来爆了出来。

“一群食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就算是活着良心又岂会安宁。”董老爷子气地手都在打抖,十年前进围城的大夫不只是沈烟冉,还有董老爷子,董老爷子是宫里支援去围城的最后一批御医,而沈烟冉当年就是跟着他一道进的围城。

从围城出来后,董老爷子便辞了官,悄声无息地回到了芙蓉城继续为瑞王效力,硬是将当年的事情瞒在心里,未对旁人提过,也未过沈家人提起过。

深知那谣言一旦出来,江家姐弟二人将会面临什么局面。

当年沈烟冉的药熬出来后,他曾苦口婆心地告诉患者,那药管用,会救他们出去,可最后却挡不住一个荒谬的谣言,若百姓能理智,能讲理,十年前就不会发生那桩惨事。

“你速速去寻沈大爷来,务必护住江姑娘。”

董凌却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王府外面全是百姓,哪里还出得去。”

瑞王就算要镇压。

也不能将那刀往百姓身上砍。

更何况那里头多数都是孩童。

就算自己活不下来,都想为了自己的孩子谋求一份生路,目睹了瘟疫的死亡,不怕死的便大有人在。

董老爷子脚步几个趔趄被董凌扶稳后,却是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火钳,紧紧地捏着董凌的手说道,“走吧,咱去护着,十年前我侥幸活了过来,这些年也算是活够本了,今儿就是拼上了这条老命,也得替那苦命的丫头,护住她那姑娘。”

出事的前一日,他还曾见那丫头在灯火下纳鞋底,那鞋的大小一看便知是她那两孩子。

**

江沼走后素云一直守着那道门。

茶壶里的茶煮开了又凉,凉了又煮。

最先进来院子里的是一位粗使婆子,送了些厨房的糕点,交给素云时,朝着里屋望了望,“江姑娘可起来了,这东西趁热了吃才好。”

素云曾听江沼说过人心最难测。

如今便也明白了。

“小姐身子还未好利索,多睡一会,你先搁在这待会儿小姐起来了,我再拿去热。”素云将人送了出去又关了门。

如此来了三波人后,江嫣便到了。

素云一把将江嫣拉了进来,关了门后终是没忍住,落了泪,“大小姐可算来了。”之后两人便一道守着那门,素云给江嫣添了一杯茶,那手抖得厉害,茶杯里满了一半桌上洒了一半。

江嫣则咬着牙死盯着那扇门。

沈霜过去时,门已经被江嫣和素云从里锁的死死的,院前跪了几个丫鬟婆子,“可怜我儿才三岁啊,求求江姑娘救救他吧,江姑娘的救命之恩,这辈子就算要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沈霜一时双眼睛血红,冲上去就同几人扭成了一团,“食人血的东西,你以为就能活得长。”

院子里不断有人进来,沈霜的身子挡在门前,死活不挪开,屋内的江嫣和素云听到一阵阵的撕扯声,哭着叫了几声沈霜,却听沈霜在外咬牙说了声,“顶死了!”

董老爷子和董凌赶过去后,人还未进到里面,便在院门口同一波人缠上了。

沈霜从头顶上那层铺天盖地的胳膊之间,仰起头来,望了一眼天上的飞雪,一滴泪从眼眶里落下,嘴角却缓缓地晕了开来,她这辈子想要富贵,贪图荣华,想出人头地,想风光地活出个模样来。

可到底是没那个命。

此时再回过头去瞧瞧,似乎这般脚踏实地地活过一回,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差。

阴霾的天色越来越黑时,沈霜听到有人唤了她一声,同适才在帐子里,她听到的那声“沈姑娘”一样。

狭隘的空间里突然又生出了一片光亮来。

沈霜吃力地睁开眼睛,朦胧之中看着秦将军将她抱了起来,又隐约听到了四周惊恐的嘶吼声,那声音久久都未散开。

“太子疯魔了,太子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下章登场,会细细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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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陈温昨日从江沼屋里出来后去了沈家, 找了沈老夫人,然沈老夫人却是一日未醒, 今儿一早刚醒过来,陈温便赶了过去。

沈老夫人吃了一贴药,煨在火堆前,见太子进来倒是怔愣了一瞬,正欲起身行礼,陈温忙地虚扶了一把,“老夫人免礼。”

陈温双眼泛着微微血丝,待落座后,沈老夫人抬头才在其脸上瞧出了几分憔悴,“殿下今儿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屋里的炉上正搁着老夫人的药罐子,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咕噜咕噜正冒着青烟,陈温也没有拐弯抹角, 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说道, “老夫人可有法子。”

沈老夫人当他是问的瘟疫, “回殿下, 我沈家世代为医, 定会尽力而为。”

陈温却未答, 手掌扣在膝盖上轻轻捏了捏又说道,“孤会送她出城。”

屋子里就沈老夫人和陈温两人,一安静下来只余了那药罐子的咕噜声。

沈老夫人一时也没弄清这其中的曲折,究竟又是为何,半晌才说道,“殿下能如此, 我沈家必是感激不尽,也是那丫头的福分。”

“前夜她发了热。”

陈温声音有些嘶哑,虽不敢去想,却不能不想,他必须得想办法,保证她平安无事,沈老夫人瞧出了陈温眼里的慌乱,心头的讶异更甚,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她那位从来未认可的女婿,最后到底也是跟着四姑娘殉了葬。

她算是彻底看不清了。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沈老夫人便没瞒着他,“当年她母亲临走时给了她一颗丹药,只要殿下能将她护送出城,那丫头便能逃过这一劫。”沈老夫人说道,顿了顿又问他,“殿下可想清楚了,这场瘟疫如何,芙蓉城的百姓能不能熬过来,怕也只有她才有法子,殿下当真愿意放她走吗。”

庭安既然已经告诉了他那张药单子,他必也想到了这处。

陈温一身的紧绷顿时松懈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沈老夫人,温声说道,“十年前,世人已是欠了沈家,孤断不会容许再欠一回,若要论起生命贵贱来,她是孤未来的太子妃,又有何人能及。”

这话不似是太子该有的言论,可沈老夫人心头却是蓦地一酸,见陈温起身要离开,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句,“殿下也走吧,带着那丫头一块儿走,丫头自来命苦,若有殿下护住她,我这老婆子也算是没有了遗憾。”

陈温顿步,对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好。”

“老夫人多保重。”陈温向沈老夫人告辞,往门口走去,两人在屋里说话时,嬷嬷一直守在屋外,待陈温出来时,便瞧见了宁夫人。

瘟疫一起,宁夫人便没有一刻过得安稳。

除了日日絮叨宁庭安,王府那地方她又进不去,熬了几日终是熬不住,才拖了一身的病来了沈家打算找沈老夫人。

宁夫人立在庭阶下,嬷嬷扶着她的胳膊,一身墨绿绣暗花的大氅,头上别了一根玉钗,陈温推开房门从那里头出来,本就个儿高,宁夫人又是立在几个庭阶之下,头上的那根碧绿簪子一眼就能瞧见。

陈温心口猛地一跳,立在那没动。

嬷嬷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太子出来了,慌忙上前去替他扶了门,宁夫人也立在那吃力地屈膝行礼,陈温却什么都没听到,只走到宁夫人跟前,双目呆呆地盯着她头上的簪子,艰难地问,“夫人这只簪子是何由来。”

宁夫人愣住。

断没料到太子会问这东西。

宁夫人虽诧异,到底还是说了,“这簪子是臣妇出嫁时,母亲送给臣妇的嫁妆。”陈温的心渐渐地开始下沉,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宁夫人,“江二夫人可也有。”

“有。”宁夫人回答,“沈家的几个姑娘出嫁都有。”

宁夫人说完半晌没见陈温反应,也没见其离开,心头便打起了鼓,这才微微抬头去瞧了一眼陈温,只见其脸色煞白,眸色沉郁得可怕,似遭了何中大灾大难,神色竟是悲凉到了极致。

宁夫人一时被陈温的神色唬住,忙地垂下头退后了两步,便见陈温从那庭阶上下来,两步的坎子,一脚落空踩下来,整个身子跟着一歪,宁夫人吓得急呼了一声,“殿下。”陈温却是充耳不闻,脚步踩在那地上,虚浮飘渺的很,周顺从那廊下跑了趟子过来,唤了他两声,陈温依旧没有反应,两只脚只木讷地往前迈。

狂风阴冷的扫过来,将他的袍摆子吹得扑扑直响,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陈温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应当记得的。

可他却是忘了。

那年他跟着母后去江家,想去瞧瞧他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到底是何模样,江老夫人说不巧那丫头跟着江家大爷去了集市,母后便让他出去自个儿寻。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一头的发丝被人揪得凌乱,脸上全是泥土,小小的身子咬着唇却未掉一滴眼泪。

他问周顺,“那姑娘是谁,怎如此可怜。”

周顺说,“正是殿下的未婚妻江沼江姑娘。”

他神色微震,翻身从那马背上下来,替她从一群孩童手里夺回了簪子。

她蹲在地上抬头问他,“你是谁?”

他也蹲了下来,告诉她,“你未来的夫君。”

她歪着头问,“夫君是什么?”他想了想,想起了父皇和母后,便对她说道,“就是以后会同你住在一起的人。”

她睁大了眼睛,里头露出了几丝亮堂,随后唇角弯出了一道生疏的月牙儿,“那以后,我就不用一个人睡觉了?”他笑了笑,“嗯。”之后他将那根碧绿色的簪子插在了她头上说道,“别怕,旁人若是欺负你,你只需狠一回,给对方致命一招,下回他必不敢再欺负你。”

可他那日做了什么。

又说了什么。

他说,“再贵重,能让你动手打人?”

他说,“既如此,这婚约可不作数。”

陈温迎着那风口,胸口一阵阵地被撕裂。

那年她来找他,却不敢说名字,立在东宫门前被拦了一个时辰,后来他出来,见她头顶上落了满头的雪花便问她,“你怎的不让人通报。”她弯起了熟悉的月牙儿,“我怕夫君不记得我。”

门口的侍卫憋着笑,周顺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脸上也生了几丝窘迫,纠正了她,“你不能叫我夫君。”

她仰头问,“那我该叫什么。”

他随口回答,“叫哥哥吧,我比你大。”

又过了几朝岁月,有一日她问他,“哥哥何时才能娶我,我想叫哥哥夫君。”他盯着案上的治国之道头也没回,“不急,等你长大了再说。”她默了一阵轻轻地说道,“那哥哥会一直保护我吗?”他应了一声,“嗯,会。”之后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转过头才瞧见她枕着手臂睡着了。

后来他去见母后,见其在江将军和江夫人的灵牌前上香,才知那日是她父母的祭日。

之后她渐渐地长大,懂事了便再也没问他那些问题,也不知从何时起,也改了称呼,不再唤他哥哥而是唤他为殿下。

及笄后她又出现在他的身旁,他才发现她已经落成了大姑娘,而自己也愈发的深沉内敛。

两人再无当年的天真烂漫。

她也再也没有问他,“哥哥何时娶我。”

岁月流过,终究是被他遗忘了去,他慢慢的冷漠,她慢慢地适应,适应到了最后,她便再也不存奢望,心头曾经对她的那份期望也渐渐地淡了下去。

他曾替他护住了那只簪子。

后来又亲手毁了它。

他亲口说了他是他夫君,却说那一场婚约不作数,他亲口答应,他会护着她,可他从未给过她一日的保护,有的只是种种伤害。

灰蒙蒙的天色,陈温瞧出去,皆是一片混沌,然眼前那张带着期盼的小脸,还有那双仰慕的眼睛,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陈温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清香,那味道伴了他十载岁月,早刻入了脑海,同她那个人一样,早就刻在了心底,不翻则已,一翻便不可收拾,思潮越是汹涌,那痛便越是深切,陈温朝着马车走去,面色一度如白蜡,直唬得周顺腿软,悬着一颗心跟在他身后,颤声劝道,“殿下,总会有法子的,皇上和娘娘已经派人在来的路上,江姑娘和殿下,都会无事。”

周顺这话劝得太早,话音刚落严青骑马归来,一时也没注意到陈温的脸色,拱手禀报道,“殿下,城外百姓断了官道,几处上路均是被挖毁,朝廷派来的人手和赈灾物资均被阻拦在了门外。”

周顺当场就白了脸,随后听得陈温说道,“即刻抢修路段,造次者,杀无赦。”那声音落在风雪里,染了风雪的寒凉,虽轻,可周顺却是头一回在其中听出了杀意。

然这不过才是一个开端。

陈温的马车还未走出沈家门前的那条巷子口,便陆续见到有百姓堵到了沈家门前,周顺叫停了马车,听明白了百姓说的那些话后,险些就栽倒在泥水里。

“这瘟疫只有江姑娘的血能医,求求让我见见沈老夫人,见见江姑娘吧......”

严青上前,抓住人问,“这等荒谬之言,从何而来。”那人跪在地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坚信了那谣言,“当年那七千人便是沈四娘子的血救了回来,如今我只要一滴,我就只要一滴血,一滴血就够了......”

严青无力地回过头。

却见陈温放下了车帘。

半晌从那帘子内传出来了轻轻一声,“处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端午快乐,这章太子没写完,下章高潮继续。(一抬头发现我不过才十六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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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那是陈温头一回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起了杀意, 闷闷沉沉的几道惨叫声,落入耳畔, 却未在他心上生出半点涟漪。

墨黑色的眸子里依旧含着风雪,凉得让人打颤。

周顺想起了陈温幼时曾也就地正法过犯事的官员,后来皇上将他叫进了御书房跪了一个晌午,“国有法制,该当何罪自有法制审判,今儿太子无视法纪,不提不审,擅自要了人性命,在朝的官员看进眼里当如何作想,你打了遵守法纪的官员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失了约束旁人的理由,你给无视法纪的臣子做了一个典范,今后必会拿你的事例,来图谋自己的私心, 你可知上邪下难正, 众枉不可矫的道理。”

那之后陈温便再也未曾随意要过人性命。

长大后的陈温越发内敛, 年幼时曾经顽劣的脾性, 似乎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二十年来在百姓眼里树立了很好的形象, 公平公正,爱民如子,是一位难得开明的储君。

今日周顺却见到了他的失常。

江家世子的事情出来时,陈温还曾几番犹豫查了那法纪替自己找了个由头出来,然今日这番行为,周顺却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犹豫, 那眸子里燃起的怒火,是当真起了杀心。

周顺心头隐隐开始不安。

严青回来立在马车外,鲜血顺着刀口滴在泥水里,血腥味弥漫在飞雪之中,陈温亦没有半点动容,“去找宁庭安,将江姑娘接出王府。”

严青转身离去。

周顺弓腰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陈温的吩咐,片刻那轻飘飘的声音再次从帘子内传了出来,“查查谣言从何而来,凡有造谣者,就地正法。”此时刚过辰时,天色阴霾飞雪愈发猛烈,周顺被那飞雪扫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拱手说道,“是。”

周顺心里早就有数,这传谣之人怕是杀不完了,周顺竟是生平头一回不敢去猜那事情的结局。

飞雪落在青石板上,车轱辘一撵尽成了污泥,一路淅淅沥沥,马蹄声一路不徐不疾地驶出沈家小巷,驶过街巷,再进入了王府的那条路。

呜咽的风雪声突地被那巷口的一阵人潮声淹没,渐渐地微弱,普天盖头地哭喊声,从王府门前五里之外传来,声音震人心肺,周顺从一堆嘈杂的人潮声中,听得最清楚的便是那声,“交出江姑娘!”

“殿下,王府门前全是百姓。”侍卫前来禀报,周顺脸色苍白,脑仁心突突直跳,太平盛世了这些年,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动静,周顺站在那人群的身后提高了声音斥道,“尔等竟胆敢造次!”周顺的声音以往在东宫时,哪怕是提高三分,皆会让底下的人抖上一抖,今儿那声音破开了嗓门吼出来,却没传开。

周顺只得同侍卫强行拨开前头的百姓,陈温从那马车上下来,金丝纹祥云纹的墨黑色筒靴从人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那唇角渐渐地沉下,脸上的沉郁浓烈眸子里的厉光刺人,然百姓却只瞧见了他衣袍上的四龙纹,那龙纹不仅有威慑力,还能给人一种心安,是百姓想要握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亦是所有人的希望。

“殿下救救我们吧......”

“让江姑娘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母亲救救我孩儿......”

陈温由着众人对他跪拜,天色的阴霾在他脸上笼罩出了一层阴影,从沈家出来后,那心头的悔意几近将他整个人吞噬,此时从人群中走过,入耳的每一道声音,无一不在摧毁他的理智。狂风从他身上掠过,飞雪凉凉地扑在他面上,一瞬之间周遭的声音渐渐地远去,脑子里那股熟悉的清淡药香味再次扑鼻,陈温仿佛又听到了那声,“哥哥会保护我吗。”他答,“嗯,会。”

陈温咬紧了牙,两边的脸颊紧绷,眉心一阵阵地猛跳,血红的眸色终是一片浑浊,他已如此悔恨往日待她的种种,又岂能容得旁人伤她一分一毫。

小三子立在庭阶上正是咬牙切齿,同门前的几人对峙,“尔等胆敢上王府造次,其罪当诛。”

跪在王府门前的百姓许是被身后的众人壮了胆子,抬起头愤然地说道,“十年前江二夫人英勇牺牲救了世人,保下了七千人,今儿我等也不为自个儿求,只愿江姑娘能给我后辈留一条生路,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姑娘又怎能看着我们见死不救。”

小三子自以为是个流氓,可此时竟也甘拜下风,骂了一声,“无耻。”刚想一脚踹过去,抬头便看到了陈温,心头顿时一松,“殿下可算是回来了,王爷正着急寻殿下呢。”

陈温并没进门,抽了小三子手里的长剑,立在了适才那说话的百姓跟前,那人头磕在地上,盯着那双黑色的脚尖,虽有些犯怵,但太子的名声告诉他,他不会将他怎么样,“殿下,救救我芙蓉城的百姓吧,江姑娘......”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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