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适才素云替她拿木匣子时, 连着那卷画像也一并给江沼放到了跟前。

江沼还从未拆开过。

江沼曾听那老管家说,外祖父曾让人将那屋里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只余下了这幅画卷被遗落在了角落里,也不知是母亲留下来的,还是父亲的东西。

画卷搁了这些年,保存的很好,一条红绳系在中间,几叠画卷卷在了一起,江沼轻轻地将其摊开,那画上的人逐渐地露了出来。

是江晖成。

玉冠束发墨发垂肩,月白色的袍子加身,江晖成斜靠在墙角,俊美的脸上带着微弱的病态,眸色如水容颜如月,身侧是袅袅炊烟的灶台,将其裹在一团云雾之中,画的当是沈家老屋。

江沼的目光从江晖成的脸上扫过,停在了画卷底下的一行小字上。

——毒蝎。

江沼眼皮子突地一跳,接着往后翻去,每一副画卷底下均留了字,毒蝎,毒蛇......

江沼匆匆地翻完了所有的画卷,望着最后那副画卷,眸子再次凝住,画上的江晖成长发高束,立在了老屋的那条小溪前,嘴角带笑,脸上已瞧不出半点病容。

底下的那行小字上写着:

——成功了。

画卷是沈烟冉留下来的,江沼心头的那答案也已经很明了,倒不需要再去问他人,便也知道。

——当年母亲为救父亲,将其做成了药人。

那丹药母亲给了父亲。

江沼周身渐渐生凉,煨在那灯盏前,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脸色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尽,眸子里头一回生出了恐惧。

舅舅说十年前沈烟冉用血救了百姓,可事实上,就算百姓将沈烟冉的血吸个干净,也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能救人的是她的父亲江晖成,十年前沈烟冉能那般义无反顾地去围城,当也是顾着父亲药人的身份,怕他被人当成了血引子。

江沼想起了母亲临走时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他是我救出来的,我不能不管。”

最后她将自己的一生,包括命,全部都给了父亲。

父亲殉葬了。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是父亲主动向她提亲她不知道,父亲为了她殉情她也不知道。

——到死,她都不知道父亲对她的感情。

江沼紧紧地攥了攥那大氅领子,身上突然一阵热,一阵冷,脑子正晕晕沉沉之时,素云进来,说话声很远,“小姐,秦将军染了病,三小姐死活都要留在那,奴婢托人劝也没劝回来。”

素云说完,见江沼没反应,便偏着头去瞧她脸色,只见两边脸颊处生了两团绯红,素云心头一紧,伸手探了她额头,烫得吓人,“小姐这是烧上了。”

两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那头有个什么动静,这边都能知晓,更何况本就是留了心去听。

董老爷子今儿一日都在府上,素云出去同小三子打了声招呼,没过多久董老爷子就来了,刚给江沼开了贴药,门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董老爷子的药箱子挂在肩头回过身就见陈温出现在了门前,顿时脸色一紧,上前就要拦住,“殿下需得回避,江姑娘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话没说完,就被周顺一把拉开,董老爷子抬起头,冷不丁地撞进陈温那冷浸浸的眸子里,再也不敢出声。

周顺早就劝过了没用。

适才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未等周顺去问个明白,陈温已经自个儿出了院子,直奔过来。

连秦将军都能染上,谁都有可能,周顺便劝了一句,“待董老爷子回来,奴才先问个究竟,殿下再进去也不迟。”

就因为这话,挨了陈温一记刀子眼不说,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要怕死,孤现在就成全了你。”周顺哪还有胆子再多说,转身拉着董老爷子一块儿拉了出去。

屋外这会子已经黑了个透,屋里的几盏灯挂得亮堂,素云正坐在床边替江沼用帕子敷额头,回头瞧见太子进来,微微一愣忙地屈膝行礼。

适才出去请人时,一说到小姐发了烧,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

如今见着太子竟也敢进来,便低着头轻声解释道,“小姐自来身子骨好,今儿不过是身子骨进了风,发了热,明儿定会褪了去。”

素云说完,听得陈温一声,“嗯。”正欲上前接着替江沼换那额头上的帕子,又听陈温说道,“你出去,孤来。”

素云一时未反应过来,立在那没动,陈温便又回头,漆黑的眸子扫过来,素云到底是个经不起唬的,忙地垂下头退了出去。

**

雪白色的幔帐被一对金钩勾起,里头的人就躺在那儿,陈温的目光却迟迟不敢落上去。

犹如那日在马车上一般,生怕她突然睁开眼睛,瞧见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又生了厌恶。

适才在踏入门槛时,陈温的脚步有过一瞬的停顿。

“殿下如此这般待我,当是想要我过的好,可殿下不知,只要有殿下在我身边一日,那往往种种伤害都会浮现在眼前,无一不在羞辱于我,殿下的这张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愚昧的过往,我又何尝能过得好。”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楚,日夜回荡在他耳边,每去体会一回,心口就痛上一回。

可最让他诛心的却是她说的那句,“想着闭上眼睛,再睁开的那一瞬我便能瞧见殿下站在我面前。”

那话如剪子绞着他的心肺,夜里曾撕裂般地疼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今天有没有中奖啊!一共二十名,有个欧欧的集美居然就中了一千三百多晋江币,我很想让她出来谈谈怎样才能有这种欧气。没中奖的宝宝别灰心,咱们下周末再来,不可能一直非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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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曾经给予她的种种伤害, 如今留给他的便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陈温坐在了床榻边缘,握了握掌心, 目光缓缓地移了过来,床上的人儿正烧着,脸颊绯红唇色如朱砂,唇角微张,艰难地呼着气,陈温伸手将那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搁在掌心一片滚烫。

屋里安静,只闻见盆里的涔涔水声。

陈温拧了帕子,轻轻地搁在了她的额间,手指触碰到那层肌肤时,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温度烫到,指尖一阵灼热,微微颤了颤,却是替她拂了额前的几根发丝, 绕至她脑后, 便见那一头墨发万千青丝散在那棉枕之上, 如锦缎泛着光泽。

在东宫的雅居阁里, 那日她替他斟茶, 肩头的发丝不慎落下, 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酥酥麻麻,他目光盯在那上头,便见她惊慌失措地起身,发丝从他的手背上拂过,当时不觉, 如今才知,那一瞬他心底早已动过。

那之后,他曾无数次见她长发披肩的模样。

想着,定是柔滑得很。

如今终于能触摸到,掌心的触感正如他所想,青丝如绢,柔滑如缎。

陈温吞了吞喉咙,如刀子刮过,轻轻唤了一声,“沼儿,对不起。”尽管你不想要,但我仍欠你一声道歉。

那些年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芙蓉城最后的一场雪,落了一个日夜从未曾断过,此时夜风挂着纸窗,风声呜咽,直撼得那门窗吱吱轻响。

也不知为何,陈温突觉屋内昏黄的灯火,似在心口添了一丝暖意,那外头的风雪声越大,这一簇火光就越是温暖。

去年的那场春雨,江沼被滞留在了东宫。

他上东厢房瞧过她一回,进屋见她爬上了软塌,雕花木窗被撑开,正趴在那歪着脑袋愣愣地瞧着屋檐下的一排雨线,眼睫轻敛,面儿上带了几丝似有似无的愁绪,便轻声地问了她,“不喜欢落雨?”

她回头,天色昏暗,屋里一盏灯火也如此时这般明亮,他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喜欢,臣女喜欢落雨。”

她从那榻上下来,光着脚走到他跟前,比往常靠得他近了些,“只有天爷落了雨,这忙乎的人才会停歇下来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被困在屋子里。”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脚,并没有去细细品味她的那番话,只说道,“把鞋穿上。”

她回过神蹭了榻边的绣鞋,再匆匆地转过身来,一双染了秋水的黑眸怯怯地望着他,似乎很害怕他会离开。

他脚步顿在那,没动也没坐。

她说,“殿下,我今儿煮了新茶,殿下尝一杯再走成吗?”

初春的雨季还余了一股子阴冷,西厢房里搁了一盆火,她让丫鬟放了个蒲团在那地毯上,他坐下,她便也煨了过来,她身上的那股淡淡药香味儿一时压过了金兽炉里的瑞脑,她双膝屈起,双臂抱着膝盖,一颗头枕在臂弯,将自个儿缩成了一团,他头一回见她在他面前如此散漫,便望了过去,见她眸子轻闪盯着那火盆里烧红的银骨炭,“以前爹娘还在时,只要一落雨,娘就喜欢搁一盆火,爹爹抱着弟弟,娘教我认医书,四个人围着一盆火,那屋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子,入耳特别的好听,从小我就爱落雨天,落了雨屋里点一盏灯,跟前搁一盆火,便觉得特别暖和。”

她嘴角挂着一抹逞强的笑,独自沉思了一会。

再抬头眼里便有了些歉意,对着他笑了笑,“殿下当与我不同,落雨天诸多不便,还是希望这场雨快些停了得好。”

他知她自小没了爹娘,也知她那时定是念起了她爹娘,便也破例了一回默默地陪着她坐了一个晌午,瞧见那毛茸茸的脑袋搁垂在自己眼前,他也曾伸了伸手,但终究是没能将她揽入怀里。

后来日子一长,那朝前的政务一忙,便也渐渐地忘了这段。

此时那屋外的风声和眼前燃着的灯盏,突地想起了这段,顺着那记忆口子慢慢地再去回忆,倒也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

她曾经还是个小女孩时,喜欢唤他“哥哥”,后来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改了口,唤成了“殿下”。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了。

相识了很久很久。

她也陪了他很久很久。

那年春雨他没能揽她入怀,如今陈温便想抱她一回。

就算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悔了,悔恨那些年错过她的岁月,悔恨那场春雨,他没将她揽入怀,悔恨那一场雪,他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陈温的手掌轻轻地盖在她的头顶揉了揉,长臂绕过她的肩头,将她揽入了怀里,窗外呜呜风声再起,怀里的人儿移了移身子,往他臂弯里靠拢了些,突地从那朱唇里吐出了一声,“娘。”

陈温的手臂一紧,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在那发丝上落下轻轻一吻,嘴角突然抽了抽,有水珠子从那猩红的眸子里落下,落入那万千青丝只中,渐渐地没了痕迹。

“有我在,别怕。”

他会让她活着出去,好好地活下去。

陈温抱着她,直到那盏烛火熄灭无人再添,天边也渐渐地亮出了一道口子,陈温再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脸颊上的绯红已经消退了不少,陈温便伸出手背搁在上头,已无昨夜那般灼热。

陈温轻轻地挪回胳膊,直起了身子,昨儿那般坐了一夜,如今一起来,麻木的四肢伸直后,腿脚便如百蚁叮咬,险些没能站起来。

素云也是一夜未眠,在外屋的榻上歪了一夜,天色一亮早早地就候在了屋外,正朝里望着,门前的一排珠帘从里被掀起,几声叮铃翠响,便见太子从里走了出来。

“殿下。”素云行礼,陈温的脚步顿在她跟前,说道,“别告诉她孤来过,有事去找周顺,万不可隐瞒,出了事你担不起。”

素云将头低到了胸口,“奴婢明白。”

陈温的脚步迈了出去,屋外飞雪肆掠,却积不成雪,地面湿漉漉的一片,如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没有一处干爽,刚出院门口,陈温便见宁庭安提着食盒立在那。

陈温没理他,也没拦着他,从他身旁大步经过,去往了沈家。

宁庭安对其躬身行礼,直到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背影,转身进了院子。

陈温前脚离开,江沼后脚就睁了眼,昨儿夜里睡得死沉,竟也不知屋子里曾进来过人,素云进去伺候,见她面色恢复如常,长松了一口气,“小姐可吓死奴婢了,这节骨眼上要是病了,不得急死个人。”素云将她扶起来,喂了几口水给她,正欲去外头让人传膳,便听得了外屋的丫鬟唤了一声,“宁师爷。”

宁庭安进屋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外屋的丫鬟,“江姑娘染了风寒,不宜沾油腥,我让厨房煲了粥过来,江姑娘若是醒了,就将这粥端给她。”

外头的说话声,江沼也听见了。

沈家舅舅一来,再加上昨儿夜里的那几张画卷,彻底将她击倒,才病了这一场,昨夜睡过去前,脑子不清不楚,诸多事情未未闹明白,醒来之后便一直惦记着,赶紧让素云出去,将宁庭安留了下来,“你让表哥候了一会,我有些事要问他。”

素云伺候江沼穿衣,外头宁庭安倒也没闲着,自个儿坐在那黄花梨木边上,煮起了茶。

见江沼出来,宁庭安赶紧起身瞧了过去,那脸色倒是挺好,便也安下心笑了笑,“表妹出来的正是时候,这茶刚煮好。”

江沼坐在他对面,“表哥真是个闲不住的。”

宁庭安适才一直让人将那粥温着,见她坐下,便将那粥推到了她面前,“喝两口,免得一会犯晕。”见江沼动了芍子,又转身从那食盒里拿出了一碟糕点。

糕点的模样是同江沼上回送他的一样。

江沼讶异地瞧着他,宁庭安将碟子递到她跟前,“表妹尝尝如何。”江沼拿了一块入口,点了头,“这厨子是个记性好的,瞧过一回,就给做了出来。”

宁庭安将那碟子搁下,摸了摸鼻尖,笑着说道,“表妹这般夸,当是满意了,下回我再做给你尝。”

江沼瞅着他,眼里的讶异更甚,“表哥自个儿做的?”

宁庭安依旧微笑,“我要不亲手做一回,还真不知道表妹做一盘糕点,竟有那么多讲究。”宁庭安说完,才开始问她身子,“今儿觉得好些了吗。”

江沼点了头,“闪了汗,吃了董老爷开的药,一夜就好了。”

江沼瞧了一眼宁庭安的表情,果然没瞧出半点意外来,便也能猜得出,他应也知道自己服了那丹药。

“表哥可知当年我父亲的身子如何?”江沼突然开口问宁庭安,宁庭安一愣,只见江沼眸色透亮,竟也一时语结,顿了半晌才说,“江将军身子一向挺好。”

“表哥可曾听三姨夫提起过,父亲曾受过伤。”江沼接着追问。

宁庭安没答,望着江沼,那茶壶里的咕咕响了一阵,宁庭安才回过头提起来放到了几上,之后便轻声地说道,“表妹也知道了。”

江沼提着心,等他开口。

宁庭安顿了半晌,又才说,“然当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四姨母不知四姨夫身上的毒从何而来,四姨夫不知四姨母为了救他,将他做成了药人,为了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围城,瞒着所有人,护了四姨夫周全,那城中出来的百姓至今都不知,有用的是四姨夫的血,而并非是四姨母。”

“死了之后真相倒是出来了,可他们谁也看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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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沈烟冉爱了江晖成一辈子, 也护了他一辈子。

宁副将说那日雪花从城门前落下,落地即化, 格外地冷。

江晖成去了一趟后山归来,猎了一张虎皮,那是他从江晖成脸上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笑容,“你嫂子手脚总是冰凉,你找个人来,用这东西缝一件衣裳。”

宁副将说好。

然还未等他转身,城楼上便响起了号角声。

声音震耳,从城门上传出来,响遍了整座围城,迎面的风雪扑在人脸上,刮的人皮肉生疼眯了人眼,宁副将回忆起来,也只记得江晖成腰间的那把弯刀在风雪中响起的将将声。

“也不知道百姓从哪听来,说将军夫人是顾老前辈的弟子, 只有她的血能医瘟疫。”侍卫来报, 江晖成的脚步虚虚地踏出了一步, 站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后, 楼阁的柱子被推到的那一刻, 江晖成手里的弯刀杀了第一个人, “退后!”。

然没有一个人听,也没有一个人听得见,“从那刻起,围城就陷入了万劫不复。”宁副将说道,“将军夫人出现时,城中雪花都已染了红。”

江晖成看着沈烟冉从那延绵的城墙上下来, 一步一步地上了搁楼,身上那件月白大氅,还是早上他给她披在了身上,“今儿天冷,就别去采药了,想要什么同我说就成。”

沈烟冉没说话,自进城之后,沈烟冉就未曾同江晖成说过一句话。

曾经为了阻止江晖成去围城,沈烟冉头一回同他争吵,“你从未体会过我的感受。”沈烟冉问他,“你心里有抱负,有天下苍生,可我呢?就算你心里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就算沼姐儿是个意外,那焕哥儿呢,他也不能将你留下来吗。”

江晖成轻轻唤了她一声,“烟冉。”

沈烟冉知道自己失了态,同江晖成生活了这些年,她从未这般同他说过话,那回却是全发泄了出来,“辽军擅长用毒,你我都清楚,你忘记了你曾经答应过我,要陪我回沈家老屋,就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不图富贵,不贪荣华,这些年你到底是忘了个干净,你忘了可我没忘,我答应过父亲,我会回去。”

曾经为了让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她对父亲说在辽国时,她已同他有了肌肤之亲,那日在沈家老屋他毒发后身子冰凉,眉睫上都生了冰,她褪了衣衫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道,“我已经禀报过父亲了,咱也算是名正言顺。”

后来她有了沼姐儿,父亲同她起了争执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你这般待他,他能给你什么?”

她说,“他答应过我,会回沈家。”

然江晖成还是去了,走之前将她强行揽入怀里,说道,“最后一回,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去,回沈家。”

沈烟冉没再说话,那眸子里的神色,一夜之间全暗淡了下来,之后回了一趟沈家,便义无反顾地进了城,进城后好几日,江晖成才发现了她,蹲在她跟前咬着牙质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沈烟冉笑了笑,凉凉地看着他,“只许你江大将军有匡扶天下的抱负,我就不能有吗?我是大夫,得拯救苍生。”江晖成知道她是在同他置气,可无论他如何说,沈烟冉再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那日她登上了锅炉前的阁楼,看着底下的江晖成,倒是说了些什么,然沈晖成听不见,只看到她对着他笑了笑。

江晖成头一声没喊出来。

喊出来的第一声也只有他身边的宁副将听得到,“你听话,别动。”

江晖成脚步踉跄,拨开人群麻木地往前走去,直到看到沈烟冉一刀子捅进了心窝,投入了锅炉之中,终是破了嗓子凄凉地叫出了声来,“沈烟冉!”

人人都说江将军疯魔了。

那弯刀横在前,不分男女老少皆成了刀下亡魂,满城的嘶吼声,尸首遍布,鲜血融进雪水之中,血流成河溢出了城门,惊醒过来的百姓终是被他疯魔的模样唬住,再也不敢有人上前。

江晖成终于走到了跟前,看到的却只有那锅炉里的青烟滚滚而上。

江晖成双膝绝望地跪在了地上,宁副将听他嘴里说了一句,“你说,我从未体会过你的感受,这回我陪你一起。”

宁副将叫了一声,“将军。”

江晖成用那弯刀顶地,缓缓地直起了身,回头对他说道,“活着出去,照顾好小姐和少爷,是我欠了他们。”

那脸上已是一片死气。

宁副将亲眼看着他活生生的跃入了那锅炉,没入到屡屡青烟之中,再也寻不出半点痕迹来,不过一瞬所有的百姓再次蜂拥而上,没有人觉得他们可怜,也没有人为他们心痛,只知道再也没人阻止他们食人骨血,那锅炉被掀在地上,看到的皆是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

后来侍卫跪在宁副将和宁夫人跟前,递给了他们一个碗,“总得活着。”

宁副将脸色惨白,宁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沈烟冉并不知道在江晖成跃进锅炉前的那一刻,他已经悔了,若有来世,他定陪在她身边,哪里都不去,就在沈家老屋里,他去沟里抓鱼,她在灶前熬汤,有他们的孩子,再养一只她喜欢的小猫,平淡幸福地过一辈子。

而江晖成也不知道沈烟冉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是,“将军,都结束了,我可以不用再爱你了。”曾经她累了时,也嫌弃过岁月太漫长,叹何时才能是个头,没想到最后让她解脱的法子,竟是死。

——愿有来生,与君再不相见。

可人哪里又有来生。

后来,宁副将找到了那张江晖成猎回来的虎皮,鲜血浸透,已被万千脚步践踏得千疮百孔。

两人终究是什么都没留下。

几上茶壶里的水,渐渐地生了凉,江沼呆呆地坐在那儿,背心似乎又生了一层汗,盯着屋外的飞雪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好久才问宁庭安,“是我父亲的骨血救了人?”

宁庭安避开了她的目光,点了头。

江沼却摇了头,“表哥可莫要诓我了,我爹娘的骨血又岂能救出几千人。”

宁庭安一时说不出话来,置于膝上的那手握成了拳,又听江沼问道,“救活百姓的不是他们的血,而是我母亲制出来的药,对吗?”

那活着出来的几千人里,总有人知道真相,知道就算没有饮了那最后一碗血汤,也活了下来,只是没人愿意去承认江晖成和沈烟冉是被他们活活地逼死的。

宁庭安身子紧绷,闭上了眼睛,“你三姨母没喝。”

江沼望着飞雪,本也没觉得伤心,可那眼眶里却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两行泪水,“表哥,我想再去一趟老屋。”

宁庭安说,“好,你先好好养一日身子,明儿我带你过去。”

**

宁庭安从江沼的院子里出来,深吸了一口长气,精神也难得恍惚了一阵,在经过王府被封起来的棚子时,冷不丁地看到个熟悉的人影,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沈霜。”

沈霜回头,一身的粗布衣裳,面纱挡得她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露在外,若不是她开口应了一声“表哥。”宁庭安还真不敢确定是她。

宁庭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站在那倒也没问她其他,就问,“舅舅知道吗?”

沈霜那日跟着董老爷子进了棚里,就没有再出来,“好在我也懂些皮毛,打起下手来总比府上的侍卫强,再说侍卫再多,这节骨眼上,怕也腾不出来那么多人手,芙蓉城里就咱们几个医药世家,就算将家族中所有的人都用上,也不见得够用,董伯伯今儿不用我,明儿我回沈家,也得上了那铺子里去。”

董老爷子终究是摇了摇头,“沈家这一门,不论男女,就没有出过一个懦夫。”

当年沈四姑娘去了围城救了几千人出来,也算是沈家的一个痛处,如今倒是没有一个惧怕,“你要想留下来,就替我去熬药,好好将那面纱戴好,换身衣裳,先得护好自个儿。”

沈霜都应了。

从昨儿下午到今儿,还没回屋歇息过,累了就跟着董老爷子靠在那药房的屋角,眯一会儿眼,屋里的病患一醒,就得起身去查看。

秦将军昨夜就醒了过来,沈霜手里的那碗药正是要替他送过去,听了宁庭安的话,沈霜笑了笑,“他自个儿都扎进了铺子里,哪里有资格说我。”

宁庭安便也对她温和地说了声,“自个儿小心些。”

沈霜点了头转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沈霜到了秦将军跟前也没说话,眼睛也没去看他,只将那碗搁在他手里,转身又去给另外的人端药,王府染病的不只是秦将军,短短一日这棚子里就躺了三十多人,秦将军的脸色要比昨日好了些,见沈霜出去,便对着她背影说道,“姑娘,可知今儿是何日。”

沈霜没应,再进来时便带了一本黄历给他。

秦将军愣了愣,抬头望过去,沈霜却已转过了身,董老爷子进来门口唤了她一声,“丫头,我这缺几味药,今儿你上董家跑一趟,取些过来。”

沈霜点了头。

王府每日进出的人都有规范,瘟疫一起陈温的一套规矩定的死死的,每个地方的人除了大夫,均不能出走,沈霜上了马车,倒也没敢耽搁,董家门前的情况要比王府惨重得多。

侍卫将马车停在了门前,跟着沈霜一道往董家走。

密密实实的白色布帐内,全是病患,沈霜从那布帐之间穿梭而过,那声音虽压得极低,但沈霜还是听见了,“你们可曾听说,十年前的那场瘟疫,是用沈四姑娘的血救治好的,单有那药单子没用,还得要嫡亲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渣不渣这都是真相,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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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沈霜立在风雪底下周身一栗, 瞬间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去拿药, 先让身后的侍卫进了帐,“去将那说话之人带出来。”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还得了。

那病患见到侍卫本就有些杵,又听江霜厉色说道,“就凭你如今这番话,也不用等着治病了,先去那牢里蹲着等死得好。”立马就求了饶,“姑娘饶命,这话草民也是听人说......”

沈霜的脸色更难看,怕就怕这般传了出来,已经开始四处散播,沈霜自知事大,让那侍卫先将人带回去给宁庭安,查清这等荒谬的流言风语到底是从何而来, 还得赶紧了杜绝了才行。

那侍卫拎着人赶了回去。

宁庭安却已经不在府上。

辰时后便刮起了一阵狂风, 夹杂着风雪将王府内那帐子吹得“扑扑”直响。

阴雪天屋里湿冷得很, 素云从外进来, 迎面被屋里的暖气一烘, 禁不住打了个颤, 抬头见江沼正坐在蒲团上瞧着前儿夜里理出来的那一堆药单,便也没出声,到了跟前见江沼望了过来,素云才说,“奴婢去问了前头的侍卫,说三小姐从昨儿下午就跟着董老爷子, 留在了那帐子里照顾病患。”

素云说完又添了一句,“秦将军也染了病。”

自进了王府,周顺样样都补给得齐全,没让江沼和素云有机会走出院子,今儿素云刚到前院,就被侍卫拦了路,“前头人多嘈杂,姑娘还是回吧。”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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