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两人本就为巴结林家这门远亲而来,

江家被退婚的事,两人已经叨了一路。

见人就散消息。

没成想竟在码头上撞见了正主儿,闲话说完才想着去求别人,本也是揣着脸皮去,如今被拒绝,一张嘴愈发损。

“太子原本就不喜欢她,这回在万寿观,竟也不长眼色,谁不好惹,偏生惹了咱小姑子,这不,没讨到好,直接被太子退了婚。”

“江家岂能丢了这好事,婚事是御赐,这回怕有得缠了。”

“御赐又如何,皇后娘娘再如何偏袒江家,她也姓林,关键时候,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要我说,江家这些年也算是占尽了富贵,江家老爷子如今都七老八十了,宰相府还能有今日的权势,还不就是江家二爷当年的那英明之举,两条命换来了全家富贵,这买卖倒挺值当,如今不就挟恩图报了吗。”

码头上等船的人,不只是那两婆子。

话进了人耳朵,

就成了新鲜的八卦。

码头上站着一位书生,本撑着伞,安安静静地等着船。

听两位婆子说完,转身走到了两人面前,面含微笑礼貌地问了一句,“敢问两位婶子,可曾识字?”

两婆子被他突然一问,

拿眼乜着他。

在芙蓉城,她们是不过是一普通的商妇。

谁又识字?

“我瞧着公子这打扮,也是个读书人,是有何字那么难,竟叫公子问到了我们这群老妇人的头上。”婆子满脸的尖酸刻薄。

那公子倒也不恼,挺了挺腰杆子,不徐不疾地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老妇人,又不识字,说话就该捡了你知道的词儿用,免得闹出了笑话。”

两位婆子的顿时急了眼。

那书生却继续说道,“挟恩图报的意思是,以对别人的恩情,而图以报答,江大人的宰相之位,是在嘉庆二年顺帝亲自受封,江家四姑娘同殿下的婚事,是于嘉庆五年皇后主动同二夫人指腹为婚,而江家二爷和二夫人死于嘉庆十二年。”

“尔等口中的江家势力,从时间上来推断,与二爷和二夫人之死并无半点关系,也构不成挟恩图报之说,而在下以为,承人恩者,更不能以挟恩图报为借口,便忘了自己得来的恩惠,是以,对施恩者报以感激之心,再正常不过。”

“江大人虽年岁已高,但立下的功劳和他的见识才华,并不会因他的年岁而被磨灭,相反,粗俗之人,就算是活到七老八十,也同样改变不了她低俗的气势,正所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那两婆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被这书生给骂了。

两人这回能来江陵,还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得来了一张请帖,进了一趟林家再出来,自觉身上镀了一层光环,理所当然地嚼起了舌根。

谁知遇上了个站江家的书生,

还不是个善茬。

两人气地脸红脖子粗,欲还嘴,又被书生劈头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这就是明着在骂两婆子是老不死的了。

码头上顿时炸开了锅。

眼瞧着要打起来了。

江家的那艘船上,突然下来了一位姑娘。

两个发髻绑着鹅黄的丝带,一身上好的蚕丝白色暗花缎面袄,两边脸颊带着红晕,微笑地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正是江家四姑娘跟前的丫鬟,素云。

素云直接到了那书生跟前,福了福身说道,“我家小姐这趟是去芙蓉城,公子若是路程方便,江家的船倒是能搭公子一程。”

不仅是那书生,素云将剩下的人都请到了船上,“小姐心善,得知大伙儿急着赶路,若有顺路的,不妨一块儿捎上。”

不过就五六人。

江家的船,一个小仓就能装下,倒是不挤。

这一走,就只剩下了那两婆子。

两人原先也厚着脸皮准备一块儿去了,却被素云拦了下来,“我江家的船再大,怕也容不得二位,两位婶子既是林家的亲戚,倒不如回去找林家,让林家拖条船过来,送二位回去。”

素云转身登了船,

让张叔放了锚。

“不是说不搭闲人吗,怎就搭了这一堆上去。”两婆子恨的咬牙,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回头又听船家说,今儿没船了,顿时立在雪地里,僵了脸色。

适才外头的那阵吵闹,江沼都知道了。

往日她喜欢太子时,处处小心谨慎,费尽心思讨好每一个人,别说是东宫里的下人,连林家的人,她也是礼让三分,生怕太子身边的这些人不喜欢她。

可这些人,她越让,

越是上脸。

这些年,她没少受林家的气。

退婚之后,知道这一切都同她再无关系,江沼的爱憎突然也能拎得清了。

人是她让素云请上船的,素云进来后还在抱怨,“若不是那公子出言怼了回去,我非得让人撕烂了那嘴。”

二爷和二夫人的死,连江家人都不敢轻易在江沼面前提及。

爹娘当年在外的名头越响,

在家,就越是失职。

二夫人进围城前,江沼曾抱住她的腿,哭着求她别丢下她和弟弟。

可二夫人还是走了。

后来二爷和二夫人去世的消息传进江府,江沼并没有多大反应,不哭不闹。

直至今日,

都没哭过一回。

久了,大伙儿都知道,二爷和二夫人的死已成了江沼心结。

谁知今儿竟让两粗鲁婆子拿来诋毁了。

江沼倚在窗边,瞧了一眼满江绿水,回头对素云说道,“待会儿你送些酒菜过来,道一声谢。”

傍晚时,张叔敲门送了饭菜,江沼草草用了两口,没什么食欲。

江沼也曾坐过船,

不过都是游湖时划的小船。

赶这么远的路程,还是头一回,到了夜里晕船的症状就出现了。

夜里江沼躺在床上正是迷迷糊糊,就听素云来到跟前说,“那公子姓宁,竟是在瑞王麾下任职。”

江沼知道瑞王。

是太子陈温的同胞弟弟。

皇上一共就两个儿子,一位公主,皆是皇后所生。

此趟她所去的芙蓉城,正是二皇子瑞王的封地。

素云又说了一些什么,江沼没有听清,实在是乏力得很,睡了过去,之后的几日,江沼的晕船症状越是厉害。

这一趟水路,没少受罪,吃过的东西,进了胃里过一遍,立马就倒了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全身都提不起半点力气。

好在航线还算顺遂,

不过五六日就到了江城。

江城的码头比江陵热闹,一眼望去全是搬物资的官兵,张叔将船靠岸后,先去打听了一番,回来便同江沼说,芙蓉城今年遭了雪灾,很多船只都是数日前从江陵过来,往芙蓉城运送物资。

江沼愣了愣。

没想到时隔几年再去芙蓉城,竟遇上了天灾。

素云小心翼翼地扶她出了舱,外头的冷风一吹,江沼顿觉清醒了许多,虚弱地从素云肩上直起身,抬眸眺望了一眼。

月白色的狐狸毛斗篷遮挡了她半边脸,江沼的视线并不是很好,可立在她对面的那道青色身影,实在太过于耀眼。

那人正朝着她望了过来。

眼神就跟天上掉下的冰刀子似地,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江沼原本苍白的脸,更是发白,回头颤声问素云,“他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可爱们都来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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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码头上冷眼看着江沼的人,正是太子陈温。

陈温那晚在万寿观见过江沼之后,因收到瑞王呈上来的雪灾折子,便连夜下山赶往了蜀地。

只比江沼提前三日到达江城。

江陵运来的物资今日陆续到巷,陈温亲自到码头督办,满江的官船之中,竟就意外地看到了江家的船。

当瞧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时,

陈温的脸上瞬间罩了一层霜。

陈温看了两眼,便朝着江沼走了过去。

今日的雪已不如昨日大,零星的几瓣白雪落在江沼额前的发丝上,江沼傻傻地立在那,眼瞅着那人不断地靠近。

上船那日素云已从宁公子口中得知,太子陈温去了蜀地赈灾。

可那会子,江沼迷糊的厉害,

素云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进去。

之后更是打不起精神来。

如今一下船,冷不丁地再见到这张脸,周身都生了凉。

陈温个头很高,江沼站直了也不过到他的胸膛,纤细单薄的身影,立在陈温面前,更显得弱不禁风。

江沼仰起头望着他。

飞雪下的那张脸还是一贯的冷漠。

都说当今太子的身板子长的像皇上,五官随了皇后的精致,可江沼却觉得那对漆黑的双瞳谁也不像。

深邃时如浩瀚的星空,让人望不到底。

清冷时又如山涧冷泉,冷淡的气息扑面而来。

“去哪儿?”

陈温的语气很是生硬。

码头上的凉风扫在江沼面上,鼻尖上冻出来的一抹浅粉,犹如刚冒尖的荷花骨朵儿,干净中又带出了几分艳丽。

江沼缓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又听见了他的质问,“此地大雪,你不知?”

声音严厉,眼神也是凉得可怕。

江沼愣着,

心跳似乎停了一般。

然而冷冰冰的话语再一次落了下来,“天灾面前,万事难料,岂能当做儿戏,再跟来胡闹。”

江沼心口突然烧的慌。

胸闷的感受竟比晕船时更甚。

江沼想起来了。

十年里,他去哪里,她就跟哪里。

跟成了习惯。

才会让他有了误会。

但这回她想对他说。

若是早知道他在此,

——她不会跟来。

在船上江沼已呕了几日,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心头几番滚动,晕船的劲儿又窜了上来,脸色霎时同满地的白雪一般——白的吓人。

陈温眉宇紧蹙,正欲询问。

便见她扭过身子,弯腰呕上了。

虽知失了礼,但江沼耐不住身体的反应,单薄的身子半勾着,不住地打颤。

身后素云慌忙上前,正欲搀扶,却被陈温先一步伸手捞了起来,挂在了他的臂弯。

江沼的身子很瘦弱,搭在他的胳膊上,

轻飘飘的,触手柔若无骨。

陈温的脸色愈发得沉。

呕过之后的江沼,仿佛又脱了一层皮,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待缓过来,才瞧见眼前有一只手,递过来了一方绢帕。

绢帕上有股清冷的薄荷香。

江沼认得这个味道。

——没接。

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江沼硬撑着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对陈温及时道了歉,“是臣女失礼,脏了殿下。”

江沼的脸色苍白,

琥珀色的双瞳却带着几丝倔强。

然而那倔强却没能坚持多久。

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脑袋砸在了陈温的胸膛上。

**

江沼再次睁眼,已是晚上。

江城的夜,即便是飘着雪,依旧是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绕着客栈,层层叠叠相交,映出了一片红艳艳的光芒。

离开了江面,没有那股子晕眩感,江沼的脸色好了很多。

素云见她醒了,

赶紧张罗了饭菜。

喂江沼喝汤时,素云终于还是没忍住,说起了陈温,“今儿小姐晕倒,可没把奴婢吓死,好在有殿下在,奴婢还是头一回见殿下着急,抱着小姐回头就上了马车。”

晕倒之前的事,江沼大抵清楚。

知道自己这回又丢了人。

江沼能想象得到,陈温的脸色该有多黑。

素云是个没长心的,只看到了表面,她岂能再跟着天真,那跟刺已经扎进她骨髓里,疼痛还余在身上,怎能看不清现实。

上船前那两婆子的话,有一些倒没说错。

江家于皇室有救命之恩。

这些年这恩情,没少绑架陈温。

江沼问了素云如今的歇脚处,素云说这处客栈是太子安排的,“殿下离开之前还说,要小姐在这住上两日,先养好身子再说。”

江沼等不到两日。

她不想再见到陈温。

用完饭江沼便让素云叫了张叔来,“夜里将东西收拾好,看看有什么缺的,早些补齐,咱们明儿就出发。”

江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害怕见到陈温。

曾经二姐姐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沼说,想和他在一起。

可如今,她却只想离他远远地,越远越好。

江沼如此想,却没能如愿。

等第二日一切收拾妥当,江沼打开门,却被陈温堵在了那里,陈温的脸色如淬了寒冰,明显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耐心。“昨日孤同你说的话,看来你是没听进去。”

“孤今日便同你好生说明白,大雪未停,此处已多地受灾,路途中会发生何事,谁也无法预料,你应当听话,先在客栈休息两日,待身子恢复了,孤再派船送你回江陵。”

陈温说完也没待江沼同意,

转身让人守在了江沼门前。

江沼从昨日下船之后就一直憋着,憋到了现在,实属是忍不住了。

“殿下未免也太欺负人。”

江沼紧捏着拳头,冲着那背影说完,眼泪猛地涌了上来,身子都在打着颤。

前头的人脚步一僵。

回过了头。

江沼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这是头一回。

往日她见了他,总是一副笑容,态度温和,极力地在讨好他,哪里又敢哭,去惹了他不高兴。

陈温大抵也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脚步顿住,又才转过身看着她,江沼却是侧过脸,抬手抹了脸上的泪痕。

陈温不善处理男女之事,

但也知道,江沼是他惹哭的。

“孤怎么欺负你了?”

陈温的声音难得柔和了些。

江沼心头憋的慌,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接了他的话,“殿下若不是欺负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拦了一个姑娘的路,就算是雪灾路途有何不测,那又同殿下有何关系,殿下这般拦着我,无非就是觉得我从江陵赶过来,是为了殿下你而来,既如此,我便对殿下说清楚,沈家老夫人身子抱恙,我此躺是为去芙蓉城探望,并非是想纠缠殿下。”

十年来,江沼头一回在他面前发了脾气,也是头一回大声同他说话。心里的委屈一旦破了个口子,就如开了闸的洪水,想关都关不住。

江沼哭成了花猫,也看不清陈温是什么表情,直接将话说绝了,“不瞒殿下,若是我能早知道殿下也在此,断不会前来。”

客栈门口站满了人。

江家等着江沼出发的下人,还有陈温手下的兵将。

这会子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江沼这番话怔愣了所有人,包括陈温在内,也一时忘了反应,而正主儿却是进了屋,“嘭”地一声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来啦!(感谢星星宝宝的推荐)

感谢宝宝们的雷和营养液,自动的出错了,总是出不来。

第5章

门关的太急,连带着素云也被她关在了外面,江沼的后背直抵住门板,心跳如鼓,猛地一阵急喘。

门外素云唤了一声小姐,

江沼没应。

接着又是两道敲门声,江沼也没开。

门外安静了一阵,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江沼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能让她说出刚才那番话,实属是因她被气着了,只顾着一股脑儿地将情绪发泄了出去,待平复下来后,才记起对方是太子,她不应这般无礼。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

她也不想收回。

江沼转身将门打开了个缝儿,在陈温进来的那瞬,便背过了身,没让他瞧她的脸,也不敢去瞧他是什么表情。

只听见他朝着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能感觉到他离她很近。

“孤同你所说,并非是唬你,这回雪灾,是芙蓉城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灾,结果会如何,就连孤也无法预料,更何况芙蓉城地处盆地,从江城出发,山路本就不好走,即便是侥幸平安抵达,也无法保证,何时能通路,何时能返程。”陈温的声音比起刚才平缓了很多,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头上轻轻颤动的步摇。

这才发现,她的个头只齐他胸口,不过只是个小姑娘。

陈温又往前走了两步,立于她的身侧,微微倾身,看着她沾着水渍的长睫,低声说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来,此地大雪,都不宜再前往。”

江沼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凉凉的薄荷香。

沉郁中带着清冷。

耳畔突然温润的声音,便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汪温泉,冷冰冰地外壳底下,藏了一股暖流,等你一旦跳了进去,便再也起不来。

江沼知道,陈温从小便是天资超群,冷静自持,懂得无数道理。

刚满周岁就被封为了太子,三岁时便搬于东宫,十三岁开始参与朝政,如今刚及弱冠,已在满朝文武和百姓的心中,有了很高的声望,身上的那股子内敛与稳重,比起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哥哥曾说,男人最完美的模样,就该是太子那样的。

一身都是本事,还生得风度翩翩,英俊非凡,

这样的男人,又怎不讨姑娘喜欢。

江沼曾经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若不是遭了他当头一棒,她又怎可能清醒。他说的道理都是对的,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担心她的安危,但他不爱她。

江沼没再同他闹。

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他说什么她都听。

**

陈温走后,素云进来,便见江沼坐在了榻上,环抱着双膝,侧头看着窗外的白雪,干净的侧脸,有着与她往日不同的倔强。

离开江陵,本是为了躲避他,来之前她想着若是至此不见,这辈子她也能活好自个儿,还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层脸皮。

待时日过去,再提起他时,她还能强撑着说上一句,她不喜欢他。

但天不遂人愿。

她又遇上了。

将自个儿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等着他再撵自己一回,再剜一回心。

素云走到她身边,还未出声,便听江沼从喉咙口里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我好像后悔了。”

陈温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她也不怪他,只是后悔了。

后悔去那样满心满眼地喜欢一个人,

不留余地地喜欢了他十年。

因她实在很难受,

——很痛。

若可以重头来过,那十年的喜欢,她宁愿不要。

江沼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分明该心痛,该哭,可她此时的眼眶却很干涩,竟流不出半滴眼泪。

反而是素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万寿观被退婚后,素云从未见她提起过这事,回到江府小姐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那一日,江家每个人几乎都去找过她,可小姐谁也不见,一直闷不做声。

今日终于开口了,却已经做了决断。

小姐这回是真的委屈。

殿下所说的路途艰险,谁又不知,可若不是被殿下退了婚,老夫人怕小姐堵心,也不会赶在这年关节让小姐去芙蓉城,如今小姐人已经出来了,殿下又要送她回江陵,待传言一起,大伙儿必定会认为小姐是为了追殿下而来,到时小姐又当如何见人。

殿下的道理是大道理,却没有感情,以小姐如今的状况,怎能独自回去。

素云难得没再劝和,“小姐想通了便好,小姐身后还有老夫人,还有二少爷,江府将来定不会委屈了小姐。”

她从小跟着小姐,知道她这些年的苦,若真能解脱,倒也是件好事。

江沼没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头吩咐素云,“去同张叔说,今儿后半夜咱们出发。”

她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更不该继续同他呆在一起。

她听了他十年的话。不能赤脚踩地板,不能当众嬉笑,吃饭应先喝汤,食不言寝不语,他说东她不敢往西。

明知道他是为了配合皇后,才夹给她的菜,她还是会忍不住高兴好几天。就算他舀给她的鸡蛋羹,她吃了脖子上会长小疙瘩,也同样照吞不误。

曾经,她将他的话奉为了圣旨,她觉得他说的都对。

但是这回。

——她不想再听了。

江沼修整了一日,补好了瞌睡,夜色降临时,才披了一件斗篷,说想去透透气。

江城的客栈多数都是建在山道上,走出客栈,往上看,灯火延绵起伏,比圆月里的漫天繁星还要亮堂,往下看,便是无数蜿蜒曲折的宽窄小巷。

江沼下了阁楼,顺着客栈的青石板路,到了客栈的前院,这番出来走一遭,也当是离开过江陵,到过一个地方。

雪夜里的灯火虽亮,但此处却很冷清。

庭院有一颗老榕树,积雪埋了大半个树根,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布,素云回头对江沼说道,是颗许愿树。

不是寺庙,也不是道观。

就是客栈里的一颗百年老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成了过路人寄托心思的地儿。

素云说小姐若是想许愿,“奴婢去向小二讨两张红绸缎来,小姐添上字,咱们也挂上去。”

江沼说不想。

往儿个她许了很多愿望,不但没实现,还离自己越来越远。

爹爹被困于河北时,她许愿他能平安归来,

娘亲进围城找爹爹,她许愿他们都能安平归来。

但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那年她七岁,江焕才三岁。

她曾经陪着江焕坐在江府的门槛上,等爹娘归来,直到有一天江焕抱着她哭着说,他知道爹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年她又许了一个新的愿望,太子替她抢回簪子时她问他是谁,太子说,“你是孤以后的太子妃。”

那时候她许愿,让她能快些长大,做他的太子妃。

但还是没灵验。

江沼想这辈子她可能再也不会许愿。

江沼的视线从榕树下撤了回来,落在莹白的雪地上,上头的一抹红点很是醒目,应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许愿条。

江沼走过去拾了起来,准备挂上去时,素云手里的灯笼照了过来,许愿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愿与君永不相见。”

江沼木纳地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身后的雪地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江沼回头,便见陈温披着藏青色大氅,正朝着自己走来。

“殿下。”

素云行礼,陈温没应,直接走到了江沼跟前,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红色绸缎,低沉地问道,“想许愿?”

江沼点了点头。

转过身抬手准备去挂,奈何许愿树太高,江沼垫起脚尖,勾了几次都没够着。

最后一次时,颈项两侧伸出了一双手,夺了她手里的红绸,青色蟒袍的手臂绕过她的头顶,很轻松地够上了她头顶上的那截树干。

在陈温双臂伸出的瞬间,江沼就躲开了他。

脚步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同他保持了距离。

陈温系好了绸缎垂目看着她。

江沼抬头唇角弯了一弯月牙。

“多谢殿下。”

笑容很干净,是释然后的解脱。

陈温心里忽然感觉到了异样,却又无法捕捉到底是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不好意思哈,会让你们重新看一遍,被星星和胖胖两个左右攻击之后,我还是乖乖地修改了。

第6章

陈温过来寻她,是有事要叮嘱。

“身子好些了吗?”陈温先问她。

江沼点了点头,“好些了。”

陈温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灯火下的半边脸映得微红,也分不清是灯火的颜色,还是她原来的肤色,但那双眼睛比起昨日,精神了不少,陈温便正色道,“赈灾物资已经到位,前头灾情不等人,孤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江城,客栈里孤给你留了些人,等你休养好了,便早日乘船回去。”

江沼低着盯着地上的剪影。

听完眼睑颤了颤,待抬起头时,脸色却无半点波动,乖巧地应了,“殿下事务繁忙,心系灾民,臣女岂敢耽误了殿下,殿下放心,臣女都省得。”

陈温神色渐松,瞥开目光说道,“那便好。”

说完顿了一瞬,似乎斟酌了一番,最后还是看向了江沼,“孤前两日见过沈家大公子,沈老夫人腿脚上的风湿,已是多年的老毛病。”

江沼起初还没听明白。

然而陈温的两道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平平淡淡,却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审视。

似乎看破了一切,不便戳穿她而已。

江沼周身突然一凉,四目相对,江沼张了张嘴,轻飘飘地问他,“殿下是觉得我......”

江沼突然又沉默了,没往下再说。

眼前飞舞的雪花,犹如不透风的柳絮,全都堵塞在了她的心口上,江沼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无话可说。

祖母身子抱恙,并非是她说谎,是前阵子舅舅亲自送来的信,不过信中所提到的确实是祖母的腿风湿。

而最让她难以反驳的便是,她的确不是因祖母身子抱恙,而去的芙蓉城。

为何而去,所有人都知道。

连林家那两远房亲戚都知道,她是被他退婚,怕丢人特意去芙蓉城避风头。

他陈温却不知。

江沼不太喜欢夜里出来,上回在万寿观出来见陈温,冻得她手脚发凉,这会子也觉得冷,江沼正欲辞别回房了去,陈温突然从袖筒中递过来了一个木匣,“拿着。”

江沼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陈温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江沼才接了过来。

江沼轻轻打开木匣盖儿,里头是一根簪子,和她被林姑娘摔碎的那只很像。

连成色都一样。

江沼的手脚愈发冰凉,眸子猛地一颤,突然有股冲动,想转身就走,不想去听陈温接下来的话。

她太了解陈温。

十年来,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对他所有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旁人给他夹过的菜,他从不会动。

即便那双筷子从没用过,是以,她从来都不敢去替他夹菜。也知道他开始同人说教前,习惯将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就似当下这番模样。

江沼不想听,但还是听到了,陈温的声音并不严厉,很轻很温和,更像是哄着她,“一根簪子,你要是想要,同孤说一声,来东宫里取便是,用不着要去同旁人动手。”

江沼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明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还是很痛。

字字如利刃一般剜了心,

戳在了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江沼一时疼的脸色发白,朱唇微张,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下颚轻仰,猛地吸了几口凉凉的雪风。

身后素云手里的灯笼突然没有握稳,“啪嗒”一声落在雪地里,灭了光。

“殿......”

素云声音有些打颤。

江沼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她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十指轻轻一扣,盖上了匣子,抿了一抹微笑定定地看着陈温,“殿下说的对,臣女若是想要了,殿下又怎会舍得不给呢。”

如此一想,他对她也挺好。

至少她要什么东西,他从未吝啬过,他也曾护过她,为她护过那只簪子。

是她不该生了贪念,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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