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江沼笑了笑抬头正欲同宁庭安道谢,目光冷不丁地瞧见对面怒火直烧的一张脸,初时惊了惊,之后那笑容便一点一点地在陈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眸子里便又透出了让他最不能忍受的凉薄。

“还给他。”陈温没有去看宁庭安一眼,如一堵墙堵在了江沼面前,那双眼睛也如同吹进了风沙,被激地通红。

江沼的目光淡淡从他脸上收回来,退后两步蹲身行礼,似是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就算是听到了江沼也不明白他是何意。

“你抬起头来,看着孤。”陈温压低了声音,怒气游走在他的胸腔,撑得他心口生痛。

江沼便也抬了头,“不知殿下来沈家老屋,是为何事。”那眸子里的凉意竟是比刚才更甚,直直地对上了陈温的视线。

就算他是太子,也得讲理才对。

董凌为何会遭了那一桩麻烦,旁人不说,她也心知肚明,是董家敬畏他太子的权威,不得不低头。宁庭安前儿为何没来沈家贺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又这般出现在沈家老屋,江沼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

就如同那日嚼她舌根之人,一次她能忍,总不能回回都要她退让。

阴冷的雪地里只余了凉风簌簌作响。

十年里,她看着他时眼里只有爱,然如今,那里头的凉薄让人生寒。

她给了他十年的爱,十年的温柔,将他养成了一身的骄傲,此时竟是脆弱到经受不住她一个冷眼。

陈温僵在她的眸色中,心窝一阵阵地紧缩,“退下。”陈温没去看宁庭安,但他知道他还站在那。

宁庭安没动,江沼动了,身影决绝地从他身旁略过,风吹起,这回陈温并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清淡幽香,那素色的大氅太大,太宽,将她的气息完全盖住,紧紧地包裹在里头,已经让他找不出她昔日的半点影子。

陈温终是服了软,“沼儿,我想同你谈谈。”陈温的喉咙一阵滚动,低哑地说道。

周遭突然一阵安静,宁庭安连着陈温的人马尽数撤出了院子。

江沼的脚步停在庭阶的圆柱旁,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她从未听过听他唤过自己。以前还很好奇,若是他唤起自己来,是叫她江姑娘,还是四姑娘。

如今倒是听到了。

江沼觉得稍微有些遗憾,要是他能在一个月前这般唤她一声,或许在她的那段回忆中,也不尽然都是苦涩。

陈温转身上前两步,立在她对面垂目看着她,低声地说道,“孤从未喜欢过林姑娘,陈温从四岁起孤便知,你是孤的太子妃,这辈子孤也只认你一人。”

梨树上的残雪被风一吹,“啪嗒”一声落在枯草上,江沼的那双眸子却没惊起半点波纹。有些话听太多,便也听不出任何感觉,陈温此时说的这话,这些年,皇后曾无数次地对她说过。

江沼虽不明白,他为何要同她说这些,但忍不住又提醒了他,“殿下,我们已经结束了,殿下要喜欢谁,与臣女并无干系。”

大氅将她的身子遮挡住,只露出了一张脸,清清冷冷。

陈温心口又是一悸,沙哑地说道,“孤一生行事谨慎,从未后悔过一件事,唯一做错的,便是那日在五台山上同你说了那句退婚,如今孤已很是悔恨,并不想同你退婚,想娶你做孤的太子妃,可好?”

陈温话音刚落便见她摇了摇头。“殿下是太子,必定能找到殿下满意的太子妃,殿下今日既又前来问臣女,臣女便同殿下说明白,殿下同臣女已退婚,殿下娶谁为太子妃都与臣女无任何干系,臣女往后的日子,也还请殿下莫要插手。”

也好落个好聚好散。

陈温半晌没动,也没回答她,江沼没有心思等下去,脚步刚转了个方向,便听陈温问她,“你喜欢宁庭安?”

江沼心头一跳,想起了董凌,脸色突然有些不耐烦,便又回过头凝着他,“退婚一事是殿下先提,臣女不过是同意了殿下的意见,就算如今殿下生了悔,但臣女也已经同殿下说明白了,臣女不想做殿下的太子妃,也已经不再喜欢殿下。”

陈温的两边脸颊紧绷,袖口底下的指头猛地一颤,看着江沼艰难的说道,“可孤好像喜欢上你了。”

退婚以来,陈温一直在想,她为何会同自己退婚,又为何喜欢了十年,突然就不喜欢了,他努力地去寻找其中的原因,却忽视了去整理自个儿的感受。

如今心口那一阵一阵窜上来的刺痛,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他。

他为何会如此在意。

——是因为他喜欢她。

这些年,她围绕在自己身旁,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爱,自以为从没有去在意过,却不知漫漫岁月,她早已经是他不可缺的那一部分。

他便见不得她对旁人好,接受不了她喜欢上别人。

江沼意外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犹如那日在雪地里看他时的陌生,声音却很平静地说道,“殿下如今不过是不适应,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第33章

“殿下这不是喜欢。”

她前前后后用了十年的时间,费尽心思讨好他, 也没见他有半丝动摇,如今她放弃了,他说的那喜欢,又怎是真的喜欢。

不过是习惯了她爱他,习惯了她的付出,曾经围在他身旁打转的那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让他有些不适应,才错把心底的那份失落当成了喜欢。

江沼非常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并非是他这样的。

冷风横扫残雪,院子里的风声呼啸,陈温的满腔热情,终被江沼一句话冷静地扬在了风里。

陈温侧过头去看她,那双眸子仿佛装进了整个寒冬,凉的瘆人, 已不余往日的半丝感情。

陈温心头猛地一抽。

不是因她决绝的态度而痛, 而是心疼曾经那双眸子里头分明装进的是一汪春色, 怎的到了如今, 竟成了一片凛冬。

那些年, 他到底是如何苛待了她。

陈温深吸了一口气, 暗哑地说道,“沼儿,我们再相处试试如何?”

江沼有些不明白,抬头轻轻地说道,“殿下,我们试过了, 试了十年,不合适。”

陈温僵住,那十年就如同他亲口说出的退婚一样,他完全没有反驳之力。

江沼再次转身,陈温的身子堵在那路口子上却没有让。

江沼仰起头,便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倔强,“孤不会退婚。”

宁庭安曾经就见识过陈温的无赖手段,若不是今儿江沼亲眼目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向以礼待人,满口道理的太子,竟也不讲起理了。

江沼的脸色有了微嗔。

手指头不觉稍微用力,手里握住的那罐子却是个极滑的,一时从掌心里挣脱出,江沼越是着急它越是掉的快。

“叮当”几声,宁庭安给的一罐核桃仁儿尽数散在了长廊上。

陈温这才让开了脚步。

江沼愣了一瞬,之后倒是神色平静地蹲下了身子,在那长廊上,一颗一颗地去拾起来。

陈温猛地瞥开眼,心如火烧,正欲伸手将她拖起来时,江沼先开了口,“这野核桃剥起来极为不易。”

陈温的脚步定在那儿,那只伸出去的手僵了半晌,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曾经她也剥过。

——剥来送给了他。

每回她进宫,都会在他桌前搁上一小罐子,里头便是她剥好的核桃仁儿。

他用的很习惯。

陈温看着她蹲在那里,长廊的风吹在他身上,似冰刀子,又凉又痛。

十年的岁月里他从未在乎的东西,终究会一一报应在他身上。

从沈家回来,陈温一言不发,比起来时的那阵脸色更差,周顺很懂得看脸色,半个字都没敢吭。

大抵也没想到江姑娘这态度会如此坚决。

温柔散尽,决绝起来,比谁都狠。

**

冷飕飕的风吹到了夜里又落起了雪花,陈温坐在榻上看书时,瑞王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陈温身旁,侧过头问他,“再过一日就是除夕夜,皇兄可有什么讲究。”

陈温从未在外头过过年,以往东宫在年夜前夕会贴剪纸,宫里会有一场盛宴,江沼也会来。

去年他记得宴席结束,他和她一起回的东宫,江沼突然说想自己走走,陈温本没有同意,后来见她一人在那青砖上行走,放不下心便也冷着脸同她一起走起了雪路。

“这天冷是冷,可冷起来人才有精神头儿。”江沼知他不太高兴,便讨好地冲着他笑。

回到东宫后江沼送了他一对护膝,说,“每回殿下看书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膝盖最容易着凉,往后殿下看书时就戴着这个,保准暖和。”

陈温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膝盖,那对护膝他早已知道搁在哪儿了。

而那日他送了她什么,他却完全记不得。

不外乎又是一颗宝石。

“你看着办就好。”陈温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没心思搭理他。

瑞王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以他如今这心情,恐怕也没打算过年,瑞王端起了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瞥了他一眼又才问他,“除夕那日芙蓉城有灯会,姑娘们都会去图个热闹,估计嫂子也会去,皇兄可有备礼?”

陈温这才抬起头来。

备礼。

——他从未备过礼。

那些事自来都是周顺在办。

“后儿王府的宴席咱早些结束,也去凑凑热闹,你在江陵呆习惯了,正好这回也去体验一把芙蓉城的年夜味儿,皇兄好生想想,嫂子喜欢什么,早些备好了礼,说不定就能碰上,姑娘家谁都喜欢收到礼物。”

陈温握住书页的手指一顿,半晌没有反应。

她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

陈温的眼皮子一跳,灯火的光亮也瞬间在他眼前失了明,心口的那股酸胀又冒了出来,陈温觉得胸闷,搁了手里的书,干坐在灯火下。

瑞王看他久久不说话,似乎是有备而来,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搁在了陈温的面前,“皇兄要是没有想好,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昨儿上街时瞧见,便多买了一分,皇兄看看用不用得着。”

陈温的目光瞟了过去,小木匣子有些眼熟。

瑞王将其搁在了几上,起身走人,“天色不早了,皇兄早些歇息。”

刚接陈温进芙蓉城的那日,瑞王脑子里想着那驿站阁楼上的姑娘,便想选件礼物,见面了当做是见面礼,瑞王先是进了胭脂铺子,可最后买的却是一条发带。

同陈温买的那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

知道自个儿看上的姑娘,竟是自己的嫂子后,那发带瑞王也曾扔了一回,之后又拾了起来,如今给了陈温,便想着由他送出去也好。

陈温本不敢兴趣,只觉小匣子越瞧越熟悉,便也拿了过来,揭了盖儿。

瞧见那里头的东西时,陈温的眉心突突一阵跳,蓦地一股怒意窜得太急,眼眶竟是烧得殷红。

什么昨儿买的,他莫不是忘了他曾见过。

陈温捏着那小匣子边缘,捏得五指泛青,掌心里的伤口又开始拉扯地生疼,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冷静过后,那怒意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身力气瞬间被了个精光,陈温无力地靠在了榻边。

一个只看了她一眼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什么,而他和她相识相处了十年,却不知。

那匣子里头躺着一条梅红的发带,与那日他在沈家,看到她发辫尾部系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她喜欢的并非是浅粉。

在他的脑子里,她的身影一直都是浅粉色,浅粉的长裙、浅粉的绣花鞋,浅粉的发带,原以为她喜欢,如今才知那些不过是他在她身上上的一把枷锁。

他说,她那双浅色的绣花鞋好看,从那之后,她的绣花鞋便全都成了粉。

他说,她穿粉色长裙好看,他便再也没见她穿过其他颜色。

那日她戴着粉丝发带,松散地系在头上,他多看了两眼,那条发带便时常出现在他眼里。

十年来,她的喜好只为了迎合他。

陈温痴痴地坐在那,脑子里想起了她今儿说的那句,“殿下这不是喜欢。”

因她深知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因她喜欢过他。

陈温立起来,一股子心疼又浸入了他的四肢百骸,逼得他坐立不安。

周顺一直候在旁边,眼瞧着那灯火芯子烧了一大半,见屋里的人还未歇息,正打算开口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却听得陈温一声唤,“去替孤寻些野核桃来。”

周顺的对眼珠子就差掉了下来。

谁能想得到,那一身冷冽,威严逼人的太子殿下竟能大半夜的捶起核桃来。

周顺大气都不敢出,将房门关得紧紧的,生怕那砸核桃的声音传了出去。

说到底这也怨不着谁,都是自个儿攒下来的债,总得要还。若当真不爱,殿下也亏不着,亏就亏在他心头还是装着人江姑娘,这日子恐怕还有得熬了。

**

江沼的那罐子核桃仁终是没有保住,陈温最后还是将她从那长廊上提了起来,咬着牙说道,“孤赔给你。”

江沼起身离得他远远地,“这同殿下无关。”但到底是没再去拾了。

宁庭安进来时,江沼很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

“不过是一罐子核桃,表妹不必介怀,等我哪日空闲了,再给表妹捶一罐子就好。”宁庭安笑了笑,“刚好后面那条沟里的鱼,怕是很久没东西吃了,咱拿去喂了也挺好。”

江沼今儿过来,找的那借口,就是沈家后屋里的那条水沟。

照母亲信笺上所写的内容,那年父亲来沈家老屋,并非是正当光明的进来,而是母亲偷偷地将他藏在了屋里,断了生活来源,还得熬药,两人的日子免不得过得拘谨。

后来两人便去过那河沟里抓过鱼。

“今儿见你点了头,我便知道我不仅学会了抓鱼,还学会了熬汤,我没有告诉你,我偷偷在鱼汤里放了糖,往后保证不再什么都是苦的。”

从那字迹便能看出那时的沈烟冉过的很快活。

到了小沟旁,风比院子里还大,江沼鬓边的发丝被吹起,挠在脸上有些痒,江沼伸手将其拢在耳后,抬头望了一眼那一条长长的水沟,枯木残雪,满眼萧条,凉得让人打颤。

江沼心底突然一阵泛酸,微微张了张嘴,吸了一口凉风进去,眼角却是被风吹得殷红。

她从那信笺上看到的景象与跟前的萧条,宛如两个不同的地方。

信笺上的冬季水沟,如同在暖暖的春季,看不出半点凉意,字字都是暖意。

江沼明白,那是沈烟冉心底的景色。

——严冬里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今天可能有二更,有的话是下午三点,没有的话我会在评论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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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江沼也没立一会儿, 宁庭安洒完了手里的核桃仁便说,“这股风吹得大, 怕是又要落雪,咱先回去,等过完年翻了春,我在带你过来瞧一回。”

江沼见他一身单衣,衣摆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立马点了头往回走。

其实也没什么好瞧,她并非是沈烟冉,也未曾在这里留下过故事,自是体会不了她那信笺里的美好意境。

回到院子,江沼见到素云正在同老管家换汤婆子,突然就想问问,“管家可知炼药场子的东西,都搬到了哪儿。”

老管家年岁当有七十,早前是跟着沈老爷替沈家看门, 后来沈老爷走了, 沈老夫人本想放了他归家, 老管家说守了沈家这么多年, 哪里是家, 他早已经分不清, 沈老夫人叹了一番,便让他继续留在了沈家老屋。

当年沈烟冉出嫁前,那炼药场子的东西,沈老爷都让人给搬了个空,只留了那灶台,“东西都没留着, 搬的时候,四姑娘倒是来过,也不知道同沈老爷和四姑娘说了什,两人还争吵了一番,沈老爷出来时神色很是悲伤。”

江沼大抵也猜得出。

当年沈家和江家的这门婚事,外祖父本是不同意。

江沼便也没有多问,正打算离开,那老管家又想起了一样东西,“姑娘等等,倒是还有一样东西。”

老管家进屋后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墨绿锦缎袋子出来,交到了江沼手上,“当年四姑娘也是在这年关节,来了一趟老屋,一进门就说要给老奴放一个月的长假,待老奴回来就见沈老爷同四姑娘起了那场争执,后来沈老爷让人将屋里的东西都清理了干净,唯有这幅画儿落在了地上,想必是四姑娘留下的,老奴也不敢打开,就一直暂且保管,原本还想着等四姑娘回来的时候,老奴再交给她,殊不知天意弄人......”

竟是再也见不到人。

江沼接了过来,谢过了管家,也没再留,刚出门口就见阴霾的天色又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江沼上马车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老屋。

云雾如浓烟,庭院延绵之处天际望不到头,江沼不知沈烟冉在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可曾回想过此处她留下来的种种痕迹。

江沼呼了一口气,转过头窜进了马车内,解了身上的大氅拂帘递给了赶车的宁庭安,“难为表哥今儿挨了一日的冻肉。”

宁庭安伸手接了过来笑了笑,“暖屋子里呆久了,出来走一遭,精神多了。”

江沼愣了愣。

去年年夜宴,她被皇后娘娘屋里的地龙烘得昏昏欲睡,后来见陈温突然站起来说有东西要给她,她便起身跟着他去了东宫。

因脑子闷沉,她不想乘马车,央着陈温陪着她走了一段,如今她尚记得陈温的那张冷脸。

后来到了东宫,陈温什么东西都没给,只让她去了西院,早些歇息。

几片雪花被风从外带进来,江沼一个激灵,赶紧落了车帘。

**

宁庭安将江沼送回沈家时,沈颂已经在门边上望了好几回,眼瞧着天爷又飘上了雪,正着急地来回渡步,便见那马车终于出现在了巷子口。

“表妹要再晚些,就得赶上一场大雪了。”沈颂迎上来忍不住说了一声,接了宁庭安手里的缰绳递给了身后的小厮,赶紧让两人进屋。

宁庭安没进去,已有几日未回宁家,恐怕早就成了一团乱,“我回去看一眼娘。”

三姨母的身子骨不好,沈颂也知道,便也没有多留。

转身跟着江沼进屋,刚下了门前的庭阶,沈颂便对江沼说道,“表妹让我查的那罗姑娘,我查到了,张二爷的那张卖身契,说是说从百花楼花银子买的,实则是林二爷暗地里转手相卖。”

江沼脚步一顿,绣鞋上的珠子轻轻摇晃,抬起头又问了一遍沈颂,“可是江陵林家的那个林二爷?”

沈颂点了头,“前几日林二爷才出了事,如今也不知道他该不该姓林了,林家的那个妾室,当年只是个外室,也不知道官府的人从哪里查了出来,质疑他盗用林姓,谋取官职,人证物证皆给寻了出来,如今丢了一身官职不说,还成了过街老鼠。”

往儿个那句私生子还算是抬举他了,这会人人骂起来,都再前头加了一个杂。

可谓是彻底的臭了。

江沼听着,心头一阵阵地发凉,那罗姑娘人在江陵,怎的卖身契会到林二爷手里。

“另外我还查到了一些,罗姑娘的事,恐同江陵林家那边有些牵扯。”江沼让沈颂去查了罗姑娘为何来芙蓉城,沈颂暗地里托人沿路去打听,方知罗姑娘一路隐姓埋名,应当是从江陵偷跑了出来。

只不过最后还是落到了林二爷手里。

“百花楼老妈妈说半月前林二爷拿了罗姑娘的那卖身契,想坐地起价,最后两人价钱没谈成,林二爷便提出了每日一租的法子让罗姑娘在百花楼里弹琵琶,百花楼妈妈也曾为了这张卖身契打听过,说是林二爷的一个亲戚从江陵稍了过来。”

江陵的亲戚,那就是林家。

林二爷为何又将罗姑娘卖给了张二爷做妾,沈颂有些想不通,若是为了钱,那百花楼里的妈妈开的价比张二爷还高,林二爷最后却卖给了张二爷。

沈颂觉得有些蹊跷,张二爷买了罗姑娘之后,多年以来藏着的一张嘴脸,说变就变,硬是在祖母的寿宴上闹起了事。

沈颂原本以为这只是江沼的私事,可查了一圈,越来越觉得不对,似乎不只是江沼,连同沈家也一同卷了进来。

“表妹如今可愿意同我说句实话,那罗姑娘表妹到底是如何相识。”沈颂这回直接问了江沼,江沼也没再瞒着,“是我大哥心头喜欢的一青楼女子。”

沈颂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抵是不敢相信宰相府的世子爷,会喜欢上了一青楼姑娘。

“这事可就玄了。”

林家和江家有何恩怨,沈颂是一无所知。

江沼将沈颂的话前前后后的串起来,便也不难猜,林家能做出这等事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二房屋里的林姑娘。

这些年江沼没少同她打交道,也算是见惯了她种种手段,从不愿吃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她可没少干。

往儿个是想尽了法子进东宫,这回又怎甘心被皇后娘娘指给了秦府。

依照她的性子,怎么着也得为难自个儿一回,如今自个儿人不在江家,她奈何不了,定也就将主意打在了江家。

江家能让她抓到把柄的也就只有大哥的那段□□,一个青楼女子对付起来倒是容易。

“表哥可知,张二爷那夜在祖母寿宴上闹的是何事?”江沼得弄明白林芊沫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恰好,那簪子的事,她还没同她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了一章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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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张二爷在寿宴上闹出来的事, 沈老夫人让人瞒住了消息,江沼一直到现在都不知, 如今事情到了跟前,江沼又主动问起,沈颂便没再瞒着,细细地将那夜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江沼。

“张家算起来同沈家先祖还是同门,几代过去,早丢了本改行做起了药材,沈家这些年没少帮衬,谁知倒成了东葛先生,竟是当众提起了那张药单子。”

江沼的脚步定在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任由冷风灌袖。

沈颂见江沼神色呆滞,便也知道那番话里牵扯到了四姑母,祖母当初之所以不让表妹知道,也是怕她伤怀,“表妹且不用多想, 先回去歇息, 这事就交给我。”

江沼脸色确实不太好。

素云陪着她回到竹苑, 江沼坐在那火盆堆前, 足足呆了有小半个时辰, 眼里才有了神。

之后突然就让素云将屋里的药材都统统收了个干净, 直到屋里再也闻不到半点药味儿了,江沼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当夜江沼又褪了鞋袜,赤脚立在了沈烟冉的丹青前,久久凝望,素云进来添灯时,便听她轻轻低喃了一声, “我与你不同。”

她不会成为沈烟冉。

不会像她那样,一辈子爱而求不得,一辈子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抛家弃子,却也没落个好下场。

冷冰冰的牌位已躺了十年,也没见其安宁。

这些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了吗。

江沼抬头直勾勾看着那画上人,直到脚底下的寒凉窜上来,那双被逼得殷红的眼睛,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她姓江,不姓沈。

——又怎可能一样。

素云手里的灯盏晃了晃,忙地往灯架上一挂,过去将江沼扶到了床上。

“小姐这打赤脚的毛病何时才能戒。”

**

沈颂同江沼说完话,转身又去了沈老夫人的屋里,张二爷的事情既然是他告诉了表妹,便该去同祖母知会一声。

沈颂没提罗姑娘。

沈老夫人听完也没怪他,这事早晚也瞒不住。

入夜后沈老夫人便派嬷嬷去竹苑走了一趟,借着送茶叶的由头瞧瞧她精神如何,嬷嬷回来说,“没见着人,素云说今儿姑娘吹了风,身子乏早早就歇下了。”

沈老夫人捏住那茶杯,心口堵得一阵一阵的痛。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刚来芙蓉城的那日,我便问了她,这些年医术如何了,她答医自个儿倒还行,我就知道咱姑娘心头是生了结。”沈老夫人说完那嘴角一颤,褶皱的眼眶便生了湿意,“当年她不过才七岁,焕哥儿才四岁,你说,四丫头竟能狠得下心。”

沈老夫人说到最后侧过头声音哽在了喉咙,嬷嬷赶紧过去替她摸了摸背,“都熬过来了,瞧瞧咱表姑娘如今长的多好。”

沈老夫人吐了一口长气,“好是好,可她心里堵着的东西,又何时才能散。”

她倒真就希望那东西就此绝了,没有落到沼姐儿身上。

**

沈颂继续去寻罗姑娘的线索。

他这头寻了什么消息,瑞王那头一清二楚。

沈老夫人寿宴那日,瑞王到门口碰到的那黑色身影,当时就觉得熟悉,后来听小三子说沈颂又去了百花楼,瑞王才反应过来。

那身影就是百花楼的罗姑娘。

“是在问罗姑娘的卖身契,可王爷也知道卖身契从未经过奴手。”百花楼的妈妈全都说了。

瑞王回来后让宁庭安去查,宁庭安这回总算没有再同他玩心眼,给了他一个很全面的消息。“罗姑娘同江家世子有一段交情,三年前,罗姑娘曾对江家世子爷有滴水之恩。”

三年前陈国与匈奴的那场战,世子爷不慎落入陷阱被俘,敌军载歌载舞请人前来奏乐,罗姑娘跟着乐楼师傅去弹了琵琶,瞧见那干柴堆里绑着的一群人,便生了恻隐之心,偷偷给了江言恒一碗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回到江陵后,江言恒无意中遇见罗姑娘在青楼卖艺。

便想将其赎出,却被罗姑娘谢绝了其好意。

“奴一生只会弹琵琶。”罗姑娘无父无母,从小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去过许多个地方,只知道弹好手里的那把琵琶,从未想过要离开乐楼。

就算是赎了身出来,她又能去哪里。

世子爷那段日子便经常去青楼,从未放弃过说服她,空闲了下来便教她读书认字,还教她描起了丹青。

想着等到她的眼界开阔了,必定会愿意离开乐楼。

罗姑娘学会的第一幅画,便是自个儿的丹青,世子爷曾将那些丹青拿回府中细细查看,次日便替她圈出哪些地方不好。

两人一来二往,最后便惊动了江家。

江家二夫人去找了世子,“江家是名门将士之家,自来在刀口下讨生活,江家的祖祖辈辈守了陈国多少年的疆土,挨了多少刀,才得来了这公爵之位,如今你祖父官极宰相,你父亲被封为侯爷,你当明白你自个儿的身份地位,切莫要糊涂了。”

江言恒并未觉得自个儿有何之错。

有恩便得报恩。

事情到了最后眼见不可收拾了,罗姑娘有一日突然问他,“是不是奴同意了赎身,世子便能安心?”

江言恒点了头。

罗姑娘终于同意了赎身。

然就如罗姑娘所想的那样,离开了乐楼,她几乎无法生存,一直靠着江言恒的救济而活,坚持了不过半年,罗姑娘便瞒着他,又出现在了青楼,面对江言恒的质问,罗姑娘说道,“奴不能一直赖住世子爷,世子爷将来要娶妻生子,到那时,奴便会成为爷一生的污点。”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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