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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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瑞王觉得今儿陈温不太对。

不怎么理他。

从进沈家之后, 任他说什么,他都不回应, 连个敷衍的“嗯”字都没给。

“皇兄可知今儿那醉酒之人,说的酒话是何意。”瑞王听出来了,那老头子的话不止同沈家的基业有关,还同十年前的那场瘟疫有关。

十年前的事,陈温都不知道,瑞王比他小两年,更是知道的少之又少。

只知道江家的江将军和江二夫人,因为那场瘟疫,被父皇封为了烈士,对江家也甚是关照有加。

就拿这回退婚的事来说,母后的一番手腕,招招皆是针对皇兄,丝毫不手软,且从小到大, 母后就极为护着江姑娘, 对江姑娘的感情都快胜过于她亲生儿子了, 那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沈家能有什么药单子?”瑞王又问了一句, 陈温走在前头一个顿步, 瑞王及时地稳住了脚跟, 脸上的惊慌未退,便见陈温那双黑眸深深地定在他身上,顿了两息才淡然地说道,“这些用不着你操心,年后孤会禀报父皇,也该给你定门亲事。”

陈温往前走了好几步了, 瑞王才反应过来,“定什么亲,本王还早呢......”

陈温握住缰绳登马之前回了头,“孤四岁就同你嫂子有了婚约,翻了年你便满十九,何来的还早。”

不知是不是瑞王的错觉。

沈家门前的那排灯火下,阴影投在他嘴角,瑞王竟从那张脸上瞧出了几分得意。

瑞王就跟石雕一样顿在那。

觉得特玄乎。

**

江家的三个姑娘,沈霜先走,过了一阵,大姑娘二姑娘也相继离开,心头一直念着人,哪里又有心思静下来闲聊,想想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相见,仅仅只隔几步之远,却会不上面,谁又不黯然伤神。

“姐姐们赶紧下去碰碰运气吧。”

江沼也没留。

院子里也就安静了那一阵,之后倒又有了热闹声。

素云收完几上的茶杯,正准备伺候江沼沐浴,门外几声敲门声,素云出去一看,是沈家二公子沈颂。

今儿闹事的人是张二爷。

买了罗姑娘的人也是张二爷。

起初江沼只说是琵琶断了弦,沈颂并未多想,今夜罗姑娘找上门,沈颂便知怕是另有隐情,倒也没想去刨根问底,只不过今儿发生了这事,沈颂认为还是得告诉她一些事,“表妹可听说了今儿那闹事之人?”

江沼摇头,沈康只说有人喝酒闹了事。

“那人名为张二爷,与我沈家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早些年曾娶过两房妻妾,均没有活过三十,暗地里便有了克妻的传言,若表妹当真同那罗姑娘认识,还得提醒一二,幸福了固然是好,可莫也出了意外。”

江沼怔住。

原本知道罗姑娘嫁了人之后,也没打算再管,谁知竟有这等事,江沼又想起那日罗姑娘撞到她马车上的那番惊慌模样,心头跳了跳。

“二表哥若是方便,可否帮我查查,那罗姑娘是怎的来了芙蓉城。”

江沼顾忌着大哥的名声,也不便多说,只让沈颂去打听罗姑娘如何来的芙蓉城,又是如何被那张二爷买了去,若她记得没错,罗姑娘当初是被大哥赎了身出来,就算要躲进芙蓉城来,也该是个自由之身才对。

沈颂倒是很爽快地应下。

这一场寿宴之后,沈家同张二爷的关系怕就是彻底要断绝了,同行有同行的规矩,他那一番酒后之言,却将沈家的家底都给掀了出来,沈老夫人当夜陆续送走了客人之后,进屋便对张二爷也撕了最后一层皮,“当年的那八个徒弟,你张家排行最大,为何埋没,还需我来同你掰扯?如今你既要撕破脸,往后我沈家倒是再也不用念及那近百年前的同门之情。”

张二爷脸色一阵青白,出沈家之前,便对沈老夫人甩了一句,“那药单子你就是藏的再好,也总有一天会拿出来。”

沈老夫人被气地病了一场,第二日早上几个姑娘过来请安,老夫人便让嬷嬷打发了,说自个儿想补一会儿觉,过几日就是除夕夜,姑娘们想买什么尽管去买,来年开年都图个新,早食过后嬷嬷就去了各姑娘院子里,每人发了例钱。

往日沈霜对这事甚是上心,今儿却是提不起精神,“你们可得好生看着表妹,那钱袋子今日握在她手里,保证一个子儿都不剩。”自从上回沈霜见识过了江沼那花钱如流水的模样后,就觉得那平时的零碎钱,再也入不了眼,还不够江沼一顿挥霍。

“那倒是,宰相府养出来的姑娘,还能小气了不成。”大姑娘沈冰难得打笑了一句。

沈霜心头又生了波澜。

后来几人进了胭脂铺子,江沼正同大姑娘和二姑娘试妆,沈霜回头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素云,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素云可知秦将军是何人?”

素云冷不丁地被她一问,愣了愣,不知该如何答。

沈霜便说,“昨儿夜里听管家唤了一声,也没看清人,就是不知道这芙蓉城何时又出了一位将军。”

素云便也没多想,问她,“三小姐莫不是说的江陵秦家的小将军。”

沈霜也不知对不对,点了个头,便又听素云说道,“秦将军是太子殿下的人,奴婢倒是不知他何时来了芙蓉城。”

“秦家怕也不简单吧,竟出了这么位年轻的将军。”沈霜拿着柜台上的一盒胭脂,随手一打开,说的漫不经心,可那眼睛却是没往手里的胭脂盒上瞧。

“秦将军的父亲位居尚书,母亲是侯府嫡小姐,秦将军自身也是年轻有为,将军之位还是殿下亲自授封。”

沈霜心头几跳,一股热血劲儿冲到心口,脸色愈发的红润。

身后二姑娘见她失神唤了一声,这会子忙得很,倒没心去察觉她脸色,几人又上了马车直接去了首饰铺子,到了跟前江沼没进去,上回她买回来的那些素云还抱怨,这要是回江陵了,不还得当成行礼捎上。

江沼和素云去了附近的店铺,去买了一个青花小空瓷瓶。

昨夜宁庭安没有来参加寿宴,只派了身边小厮过来随了礼,江沼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厮说,“师爷晨练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到了腰杆子,已经在王府住了几日,实在是不便前来。”

江沼便想着做些药膏,装了瓶给宁庭安带过去,马上就到除夕,三姨母的身子骨又不好,屋里怎能离得了人。

回来时头顶上的一片云,突然散开,跟着那风吹了好几里,愣是露出了天底的颜色,蔚蓝的亮人眼,素云笑了笑,“这天爷总算是又晴了一日。”

江沼立在铺子前手里握着青花瓷瓶,仰目望着天,脸色也跟着那久违的一抹晴缓缓地晕开,弯起的眼角如黄昏时分半隐半露的月牙儿,衬着脚底下的层层白雪,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干净地让人不敢去亵渎半分。

街头的万物似乎就在陈温无意的一眼瞟过去后,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羞涩。

亦没有拘谨。

纯粹如水的一道笑容激在他的心口,蓦地一动,陈温的脚步定在了原地,半天都未挪动。

“那不是江姑娘吗?”

周顺从陈温身后出来也看到了江沼。

本以为陈温会走过去说几句话。

周顺等了半天见江姑娘人都已经提步往回走了,主子却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斗胆抬了头。

那视线都已经贴在了人姑娘身上了,却透着一股子的隐忍,一直到江姑娘不见了身影,才见他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两步。

周顺深吸了一口凉气。

觉得严青那话说的对。

——调了个位。

往日在东宫,时常能瞧见江姑娘这般盯着殿下的背影,世道轮回,这回又轮到了殿下。

“殿下,人走了。”

周顺说道。

陈温没吱声,转身登了马车,周顺紧跟其上,昨儿夜里陈温拿了那琵琶弦线本想借着沈老夫人的寿宴,去找江沼解释传言之事,解释他心里并非喜欢林姑娘,谁知一进门,先是被瑞王捷足先登愣在庭阶上吹了一会风,后又亲耳听她将退婚谣言坐实,态度果断干脆,没给他半分机会。

似乎从来芙蓉城,陈温同她的每一次单独相遇,皆是将局面不断地恶化。

陈温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头活动的并不灵活,昨日的一把弦线捏在掌心,不自觉地用了力,竟勒出了几道血口子,回到王府周顺更衣时才发现,血已经凝成了一团,赶紧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一块纱布,如今正裹得结实。

“马上就是除夕,大年三十芙蓉城会有一场灯会,殿下要想见江姑娘,倒也不着急。”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周顺开导了一句。

陈温没应。

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今日陈温出来,是去会了几位年迈辞官的老臣,暗地里开始在查沈家四娘子之事,依沈老夫人昨夜那态度,八成是不会轻易透露出来,瑞王府里的臣子多数都是瑞王来到芙蓉城之后才新建立了的人脉,对十年前的那场瘟疫并不了解。

陈温问了几处,也没有问出半点线索来,倒是听了一桩往事,说沈家四娘子出嫁前的那阵子,时常去芙蓉城的一处农家院里,也不知道煮的是什么药,那味儿飘出来临近的人家受不了,上门抱怨过几回见都不凑效,竟将江四姑娘告上了衙门。

“恰巧也是这个时候,快过年了,都想图个喜庆,谁愿意被一股药味熏鼻,又臭又不吉利。”那老臣刚好经手了这案子,印象深刻,“沈四娘子当堂同一堆妇人论起了陈国法制,说得人哑口无言,分明是赢了,自个儿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江家二爷,将人给带了出去。”

陈温对江家人的了解很少。

只知道江二爷从未进过宫。

江二夫人同母后的关系交好。

旁的便是江沼。

她是他的太子妃。

出来之后脑子里正想着那人,突然一抬头就见她站在了自己跟前,那一幕便刻进了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那身影立在雪地之间,月白色的斗篷帽檐上镶了一圈白狐狸毛,映得她莹白的肤色,愈发白皙夺目,就连她手里握着的那只青花瓷瓶,他也瞧得仔细。

**

翌日清晨,陈温让严青去叫宁庭安。

想问问他那些病症的东西整理的如何了,严青却没动神色中有几分同情,说道,“宁师爷还在病榻上。”

闪了腰杆子。

手肘处见了血。

如何受的伤,陈温心里应当清楚。

比角力,严青都不是他对手,更何况是宁庭安。

“还没好?”陈温倒没想到,那伤能让他躺上三天三夜,陈温说完也没让人将宁庭安抬起来,慈悲了一回,主动去了宁庭敢的屋里。

屋里小三子正在给宁庭安上药。

那伤倒也不足以让他躺上三天,不过是摆好了自己的态度,让太子看到他那腰杆子再挺,也比不上他身上的那几条龙来得厉害。

宁庭安住的屋子素雅简朴,并没有熏香,一进屋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清香。

曾经陈温狩猎受了伤,嫌弃太医院开的药味儿太重,江沼知道后,便给他了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自己做的药膏,特意加了花香,盖住了药材的腥味不说,还余了一股清淡的幽香。

陈温用了好些年,对那味道已经非常熟悉。

如今再次闻到,陈温的眸色一颤,目光往小三子手里握住的小瓷瓶望去。

正是昨儿他看到的那瓶子。

第31章

雕花窗上粘了油脂层, 屋内光线闷沉。

陈温没再往前走,负手而立, 立在屋子中间,心口慢慢地开始紧缩。

突觉那药香沁人心脾,窜入血液带着一股刺痛,逼得他五指蜷曲,掌心几道还未愈合的血口子被撕裂,既生痛又麻木。

一样东西拥有的太久。

就会让人产生错觉,归为已有。

十年来江沼付出的东西,包括江沼这个人。

他以为都是他的。

——只能他拥有。

突然发现不是了,难免会失落,然那失落竟是伴着钻心的疼痛,心越沉越深。

宁庭安起身在他跟前行礼,半晌才听到陈温一声,“躺着吧。”声音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倦怠。

陈温转身出了房间。

已忘了是为何事而来。

周顺和严青倒是记得,将宁庭安桌上理出来的册子, 一人怀里抱了几本, 紧跟上陈温的脚步。

院子里的积雪被晨光一照, 雪堆里的寒气尽数散了出来, 眼前分明瞧着是个艳阳天, 双脚从屋里踏出来, 却让人忍不住直打寒颤。

周顺刚从江陵来不适应芙蓉城这边湿冷的天,弓着腰恨不得将自个儿都缩进衣裳里藏着,眼瞧着就要进屋了,陈温却是在门边顿了脚步,没进去。

日头落在他身上,浅浅淡淡, 看不出半点暖意。

从宁庭安屋里出来,已经拐过了好几个庭院,那清淡的药香却仿佛永远都散不尽,跟了他一路,就算是屏住了呼吸,也仍旧能闻到,如同已浸入了五脏六腑,不断蚀着他的心骨。

每月从不间断的药膳糕点。

用不尽的荷包绣帕。

曾经她的目光全都在他身上,炙热地让他放心。

因为他知道她心里有他,他有恃无恐。

如今那糕点,那药膏,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所想是否也同当初对他时的那般。

——她是否喜欢上了宁庭安。

那念头刚从心底里冒出来,才生了一个嫩芽,陈温及时地给予了否决,却还是在心口留下了痕迹,手脚如同蜷曲的太久,一阵刺痛如百蚁叮咬,只搅得他心神不安,无法再呆下去。

陈温出了王府,打算去寻昨儿老臣所说的那处别院——沈家的老屋。

**

陈温离开后宁庭安的目光扫了一眼那青色小瓷瓶,也没躺,问了声小三子是什么时辰了,小三子说辰时,宁庭安便让他去寻了一袋子野核桃来,自个儿拿了块石头,捶起了核桃。

刚捶了没两个,瑞王从门外大步跨进来,瞧见满桌子的狼藉,一眼盯在宁庭安身上,就差问他是不是关了三日,关出了毛病。

宁庭安抖了抖衣袍上的核桃残渣,起身行礼,这几日宁庭安有伤又在替太子办事,瑞王很少来找他。

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公事。

昨夜回来之后瑞王细细想了一番沈家发生的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想起了一人。

他的师爷宁庭安。

宁庭安是沈家的表公子,沈家之事,他必然清楚。

瑞王免了礼,也没坐,就那样站着问宁庭安,“沈家当年的四娘子,江二夫人,也就是你四姨母,师爷可曾听说过她生前的一些事?”

宁庭安没去质疑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平静地问他,“不知王爷想问何事。”

瑞王往前走了两步,照着昨日那酒疯子所说,他倒是好奇沈家近百年的基业,有何秘密可言,“听说沈家有一张药单子?”

宁庭安却未觉得有何奇怪,“要说药单子,从祖上传下来,每个医药世家都会有那么几张,沈家应当也有,不过属下姓宁,终究不是沈家人,并未见过,属下不知王爷说的是何药单。”

这话挑不出问题。

瑞王看了他一眼,又换了个问题,“药单子师爷不知道,江二夫人你应该知道吧。”

宁庭安却未答。

瑞王正狐疑,便见宁庭安退后两步对着他作揖道,“五年前王爷剿匪,属下从芙蓉城连夜赶去巫山,斗胆为几千匪贼向王爷求了请,王爷宅心仁厚,最终将匪贼点化收为已用,属下也承蒙王爷的厚爱,有幸为王爷效力。”

宁庭安说完,屋里安静了一瞬。

瑞王就跟看稀奇玩意儿般看着他,不明白这桩事同沈二夫人有何关系。

片刻之后又听宁庭安不徐不疾地说道,“那夜大雨,属下回去后便发了一场高烧。”

瑞王耐着性子问了他一句,“然后呢?”

宁庭安直起身平静地说道,“以前的很多事情属下都记不得了。”

瑞王愣着看了他几息,怒火一点一点地窜上来,恨不得直接拿了那几上的石头砸了这狗东西。

绕了一个大圈子。

竟和他玩了这把戏。

先同他提当年之事,便是断定了自己会念着他的功劳,不会将他怎么样。

宁庭安同瑞王相处了五年,除了帮他将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芙蓉城里的大小杂事瑞王全都甩给了宁庭安,两人之间如同今日这般玩心眼,也不只是这一回,每回也分不出个输赢来,你掐了我脖子,我捏了你命脉,各自都讨不到好。

偏生两人还乐不思蜀。

瑞王气过之后就笑了,“你上回劝本王打消让江姑娘出诊的念头时,还曾提过江姑娘的父母,怎的也没见你烧坏了脑子。”瑞王直接拆招,“你也用不着在本王面前装糊涂,从你给本王做师爷的那一刻,你宁家的家底,本王早就了解清楚,有些事本王之所以不问你,那是本王善良,不想为难了师爷,不过本王倒是想起来还有另外一桩事情,还未曾过问师爷,一月前师爷去江陵替本王送雪灾折子,师爷为何不同太子会面,又为何不同太子一道乘船而归,而是晚了三日,刚好就上了江家的船只,宁师爷可别再对本王说你身子出了问题,误了船,这招你已经玩过了。”

宁庭安作揖没起。

再未说半个字,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

瑞王瞥了他一眼,心头早就猜到了他是什么心思,也懒得再为难他,“你该庆幸本王不是皇兄。”

瑞王唤了声小三子,转身走人,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宁庭安说了一句,“本王那日对董家小公子说的话,师爷自己好生再想想。”

宁家单门独户,无权无势,如何护得了江家姐弟二人。

即便母后许了江姑娘公主之位,也不过是个虚职,没有半点实权,大事面前他宁庭安拿什么去护。

瑞王觉得宁庭安的那点心思,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能给他留下那句话,不是因为他能起什么威胁,而是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别到时候自个儿难受。

宁家的事瑞王都清楚。

自然也清楚,在宁庭安上巫山只身前来调和的那日,宁家大爷宁副将过了世。

宁庭安久久未动。

之后又自个儿砸起了核桃,直到屋内铜壶滴漏的水位到了巳时,宁庭安方才歇了下来,将那剥好的核桃仁放进了干净的罐子里,一盖上盖儿,直接出了门。

三日期限已到,他可以出王府。

宁庭安没有回宁家,直接去了沈家,沈老夫人前儿寿宴他缺了席,今儿便特意上门探望了沈老夫人,补上了几句贺词,沈老夫人精神头不怎么好,宁庭安便也没多说,刚从屋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从竹苑过来的江沼。

江沼一身裹得严实,打算出门。

“表妹。”

宁庭安先瞧见她。

江沼抬头眼里有几丝诧异,大抵也没想到会看到宁庭安,跟着唤了声表哥,“表哥的伤可好些了。”

宁庭安点了头说道,“表妹送的药膏,药到病除,岂能不好。”

江沼低头一笑,“没成想表哥也笑话起人来了,不过是一瓶普通的跌打药膏,只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岂有表哥说的那般神奇。”

宁庭安便也跟着笑了笑。

比起刚见面的那会,两人如今倒是熟悉了不少,宁庭安提步下了庭阶,立在江沼跟前的岔路口子上,便又对前几日江沼送来的糕点道谢,“表妹前些日子送来的点心也甚好。”

江沼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夸张的词儿来,及时打住,“表哥若觉得好,下回我再做些,正好三姨母也喜欢。”

青石板上的积雪晴了两日,化了不少,余了些残雪在道上,宁庭安的脚步走在江沼的前面,稳稳地踩过之后,才回头对江沼说道,“喜欢是喜欢,又怎能劳费表妹动手,食材配方表妹既已给了厨子,下回我让厨子送些给表妹,表妹尝尝味儿对不对。”

江沼抬头说,“也成。”

两人顺着青石板路,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门口走。

门前沈颂的马车已经候着了,宁庭安出去之后走到沈颂跟前,便问了一声,“表妹是要去哪?”

宁庭安问这话时望着沈颂,沈颂便替江沼回答了,“表妹说想去潼湖巷子,沈家老屋的炼药场子瞧瞧。”

沈家的炼药场子平时也没有人去,已经荒废多年,今儿沈颂听江沼要去那,还诧异她怎想起了去那里,江沼说,“十年前跟着母亲去过一回,记得那里有条河沟,水色甚是清透能瞧见水底下的鱼儿,便留了印象,好不容易天气晴朗了,便想去瞧瞧。”

沈颂说想不到表妹还记得这地方。

——实则江沼也没去过,那话里头的东西都是她在沈烟冉的信笺里看到的。

昨儿夜里素云问她,从宁夫人那里拿来的弯刀该放何处时,江沼又才想起离开宁家时,三姨母说的那番话。

或许多少还是动摇了江沼。

三姨母说倘若不喜欢,又怎会指明了要娶母亲。

江沼也不太明白。

江沼握着弯刀在火堆旁瞧了一阵,银骨炭的火苗子一跳动,便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簇簇火光,江沼手撑着下颚失了神,待回过神来,便让素云又拿出了那小匣子。

上回江沼找铁匠开了沈烟冉的小匣子,后来又重新锁了起来。如今她再一次打开,娟秀的信笺上记下的日子也是个寒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床前百日碎碎念,日有所思,梦竟也成了真。

按信笺里所写,那一年江家的二公子江晖成来了芙蓉城,来时江晖成已同沈烟冉有了婚约,江沼本想去问问沈老夫人,当年父亲同母亲成亲前,父亲是为何来的芙蓉城,奈何沈老夫人的身子不利索,江沼便也没去打扰。

今日就想自个儿去瞧瞧那信笺里记下的地方。

宁庭安听完愣了神。

江沼正欲登上马车,沈颂身边的小厮从外头的那条小巷子回来,到了跟前便急急忙忙地说,“沈家店铺今儿预定到货的一批药材,没能按时送来,董家那头已经催了好几回。”

沈家药铺里的进货一向都是沈颂在打点,供货的商家也是沈颂一直在联系,如今出了事恐怕也就只有他出面才能摆平。

沈颂也没料到会出这事,立在那回头看向江沼,脸色一时挺为难。

“沈家老屋,我倒是还记得路,今儿正好沐休,我陪表妹去走一趟。”江沼正欲改个日子,宁庭安突然开口拦了这活儿,接过沈颂手里的缰绳,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哥还是速去铺子里瞧瞧。”

沈颂神色一松,“那就辛苦表弟。”

沈家老屋是沈老爷子在世时,专门买下来炼制丹药。

沈老爷子过世之后,便一直荒废,起初沈家还用来搁放药材,后来嫌弃距离太远,便也渐渐地淡忘了这地儿,后来沈烟冉倒是去过一回。

却闹出了一场官司。

第32章

一路残雪并不好走, 到了沈家老屋,原本就浅淡的阳光愈发稀薄, 微弱的光线已映不出光影来。

沈老夫人在老屋里搁了个老管家,是个尽责之人,门前积雪被清理的干净,青石板的庭阶难得有处干爽地儿,江沼放心地落了脚,宁庭安伸手扣住了门上的两个铁环,轻轻一推,门并没有上拴。

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鼻一股淡淡的药香,就算院子闲置多年,也依旧残留了当年的药材味儿。

江沼深吸了一口气,提步上了旁边的环廊,庭院不算大,两进两出, 布置却与平常的院子不同, 偏向于江南别院, 原以水为引古树花草装饰, 素雅而野趣。

然多年过去, 已荒废了大半, 再加上如今冬季,也就院子里的梨树枯枝挂着残雪,齐齐一排,算得上是一道风景。

比起江沼的那番谎言,宁庭安是实打实的来过,明显要比她熟门熟路, 走了一段,两人的脚步调了个位置,宁庭安走在前方引路,过了前院往左一拐,便是沈家老屋的炼药场子。

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十几年过去,只有那练药材的灶台周身蒙了一层乌黑,能依稀看到当年的痕迹。

江沼立在那愣了神。大抵也没有想到母亲那信笺纸上的东西,竟被岁月蹉跎,磨灭的半点痕迹都不剩。

江沼还是进去瞧了瞧。

想去寻寻当年父亲受伤之后躺过的那张床,还有母亲给他喂药的那个汤碗。

母亲说那汤碗被她磕破了一个口子,好在她攥得紧,保了一半下来,手背却没能幸免烫红了一片,父亲牵着她出去,一瓢凉水浇在上头,沈烟冉说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训人的话。

“你是傻子吗,知道烫为何不松手。”

沈烟冉当时应该是哭了,信笺的纸张略微皱褶,当是留下的泪痕,上头写着:至少在这一刻,你心里心痛的那个人是我。

江沼心口突突地一阵抽,抬眼往四周望了望,这一处在沈烟冉出嫁的那一年,早就被沈家老爷子清理的干净。

又哪里能找到当年的那张床,那只磕破了的药碗。而沈烟冉曾经哭着质问江晖成的那句话,倘若沼姐儿她是个意外,那焕哥儿呢。

江沼想,那场意外,也当是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翻了年她十八,与那信笺纸上的日子倒是对得上。

当年外祖父最终能妥协,

——是因为母亲有了她。

江沼从屋里出来,眼睛仿佛被风沙吹过,微微泛红。

天边那道微弱的光线挣扎了一阵,终是彻底地隐了去,宁庭安立在门口,冷风吹起了他衣袍,一股子寒凉突然窜上来,宁庭安解了身上的大氅,待里头的人抬脚跨出门槛的那一瞬,大氅从她头顶上罩下,风口被挡了个结实。

江沼捏了那大氅领子,笑了笑,“这回真裹成粽粑子了。”

那风又穿过院子里的梨树残雪,吹向了对面的长廊,如同冰梭子,所到之处冷得刺骨,能剜人心。

陈温立在那廊下,周身僵住,听不清她抬起头说了什么,只瞧见她微微弯起的唇角,从宁庭安的手里,很自然地接了那大氅。

那笑,如同昨日她站在街头抬头望天时,美的纯碎,美的刺眼戳心。

陈温突觉太阳穴一阵跳动,跳得他整颗头隐隐作痛,心口如利箭穿心而过,猛地痛过之后,待箭头落地,疼痛便蔓延开来,侵入了四肢百骸。

他尚记得那日他也给她披了大氅,她冰凉的眸子里透着的尽是不耐烦。

——如今她在笑。

从王府出来前,在陈温心头萌生出的那个嫩芽,如今就如同参天大树,堵在他的心口,陈温只觉得胸闷气短,脑子里多年以来养成的冷静彻底地崩塌掉。

对面的人还在说话。

宁庭安将那大氅子给了江沼后,才发现袖口有些沉,便想起了他剥好的野核桃。

满满当当的一罐子宁庭安都递给了江沼。

江沼诧异的问他,“是何物?”

宁庭安说,“那日我去外祖母屋里,见表妹在剥核桃,剥的甚是辛苦,正好这几日我有伤在身,便砸了几个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妹喜欢就留着。”

江沼五指轻轻捏了那瓷罐,眸子微微顿了顿。

她从小就喜欢好这一口,只是野核桃难剥,半天才能从骨缝里掏出来一块,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剥了很多。

也像宁庭安这般装进了罐子里。

也是送了人。

江沼突然发现,那些原本带着疼痛的回忆,如今再浮现在脑子时,心头竟已毫无感觉。

太子打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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